第368章 疏柳摇风的岁月里(2/2)
他的工具箱里,总放着些的物件:打磨的柳木柄(做了千次的农具),雕好的柳根摆件(刻了万次的纹),记着选木技巧的本子(哪样柳木韧哪季柳木易存)。这木跟了我四十年,新木挺直,旧箱知护,带着实才懂疏柳,他指着本子上的物尽其用你看这写,是对着用处才留的法,越细越见选的真,就像空的箱,填着填着就满了。有次邻居家的锄头柄断了,父亲连夜用柳木做了个新的送过去,疏柳的木,得用在该用的地方,才不白选,后来邻居们总帮着留意河沿的枯柳,木香的淡里,藏着比木料更重的情——有些疏柳,藏在分享与守护的褶皱里。
疏柳的晨,是带着雾的柔。天刚蒙蒙亮,雾就裹着河沿的疏柳,远处的桥影模糊,近处的柳枝透着点灰,走在里面像踩在云里。偶尔能听见鸟鸣,从雾里钻出来,又钻进雾里,分不清在哪棵柳树上;还有河水的声,藏在雾下,像在跟疏柳说话。走没几步,头发就沾了雾,像撒了层碎银,抬手去拂,指尖能摸到柳枝的凉,却不刺骨,是春的晨气,顺着指尖往骨子里渗。有次在晨雾里遇见个钓鱼的老人,坐在小马扎上,鱼竿架在河边,这疏柳的晨雾,得等太阳出来才散,别急着走,找块石墩坐会儿,能看见雾散的柳。我跟着他坐在石墩上,果然没过多久,就看见阳光从枝缝里漏下来,像金线似的织在雾上,雾慢慢淡了,柳枝上的露开始反光,老人说你看,这疏柳的晨,得等,才见得着好。
疏柳的午,是晒着太阳的暖。中午的太阳不烈,透过柳枝洒在地上,成了斑驳的影,走在里面,鞋尖沾的露早干了,却沾了些碎叶,绿的黄的,像小扇子似的粘在鞋底。偶尔能看见松鼠,从这棵柳树跳到那棵柳树,尾巴翘得高高的,嘴里叼着松果,看见人也不躲,停在树枝上看会儿,又蹦蹦跳跳地跑了。有次在柳荫下的石墩上歇脚,看见只蝴蝶,翅膀是淡绿色的,停在柳枝上,翅膀扇着,像在跟柳比嫩。石墩被太阳晒得暖,坐上去,能听见柳枝的声,混着河水的声,像首没谱的歌。那天我坐了很久,直到太阳偏西,才起身往回走,裤脚上的叶早掉了,却留着点柳枝的香,像疏柳给的礼物。
疏柳的晚,是染着霞的柔。傍晚的太阳把云彩染成了橘红,疏柳也沾了霞,泛着点金,走在里面,像踩在画里。远处的炊烟从村庄飘上来,混着饭香,偶尔能听见村里的狗叫,从风里传过来,又被风带走。有次在晚霞里遇见个浣衣的妇人,在河边的石板上捶衣服,的声音混着水流声,格外好听。她见我看她,笑着说这疏柳下的水,洗衣服最干净,风也凉,夏天在这歇脚,比家里还舒服。那天的晚霞,直到我走回家,还在脑子里晃,像疏柳给的念想。
疏柳的四季,是藏在枯荣里的诗。春天的时候,疏柳发了芽,嫩黄的芽尖挂在枝上,像撒了把碎金,春风一吹,就变成了绿;夏天的疏柳,枝繁叶茂,浓荫蔽日,成了河沿最好的歇脚地,傍晚有老人在柳下下棋,孩子在柳下追闹;秋天的疏柳,叶子黄了,一片片落在河里,像小船似的漂远,岸边的柳枝开始变疏,却透着股清劲;冬天的疏柳,叶子落尽了,枝桠光秃秃地立着,迎着寒风,却不弯腰,像在跟冬天较劲。有次冬天走在河沿,看见只麻雀落在柳枝上,蹦了蹦,又飞走了,母亲说这鸟是来探柳的,等开春,柳绿了,它就会回来。
去年大寒,我又去了河沿。祖母不在了,先生也搬去了城里,父亲的腰不好,不能再去砍柳木,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老石桥上,看疏柳在暮色里立着。枝桠还是那样疏,风还是那样吹,河水还是那样流,像他们都在身边,陪着我看这疏柳。我走到以前祖母采柳芽的地方,蹲下来,摸了摸地上的土,还带着点柳的香;走到先生削柳笔的石墩旁,坐下来,仿佛还能看见他削笔的模样;走到父亲选柳木的河边,站了站,好像还能听见他劈木的声音。
风裹着柳风的清漫过来,我忽然听见柳枝晃的声音,从枝桠间传过来,轻得像耳语。抬头看,月亮升起来了,映在河里,也映在疏柳的枝桠间,像撒了层银,凉得却暖人心。我知道,疏柳会一直在这,等春芽发,等夏荫浓,等秋叶落,等冬风来,也等我回来,把每个瞬间,都酿成可以细品的岁月味,藏在心里,慢慢回味。
转身离去时,手机收到朋友的消息:今早路过你说的河沿,看见疏柳立在风里,特别劲,忽然想起你说疏柳是藏在岁月里的暖,原来有些韧,真的会跟着柳枝长进心里。字里的柔漫过屏幕,像缕照着疏柳的月光。我知道,这份疏柳的慧会一直跟着我,继续在岁月里相伴,把每个遇见的柳,都变成可以珍藏的韧,把每个遇见的岁月,都变成可以细品的暖,让那些看似萧瑟的时刻,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美的诗,像四季的疏柳,春柳发芽藏生机,夏柳成荫送清凉,秋柳落叶传静美,冬柳立风候来年,各有各的韵,却都在时光里,藏着一个够得着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