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北上的孤舟(1/2)

舢板切开嘉陵江的水面时,像一把钝刀划开凝固的墨。赵佳贝怡缩在船尾角落,粗布毯子裹了三层,江风还是往骨头缝里钻,带着水汽的凉意,顺着领口袖口往里灌。

马达被老陈调到最低档,声细得像蚊子哼,在这黑沉沉的夜里反倒格外扎耳,衬得四周更静了。

她往手心哈了口白气,指尖冻得发僵。昨天在乱石滩躲避巡逻艇时,手心被尖锐的石片蹭破了,此刻结了层暗红的痂,被江雾一浸,又渗出些细密的血珠。

老陈蹲在船头掌舵,脊梁骨挺得笔直,粗布褂子被风灌得鼓鼓囊囊,倒像面饱经风霜的小旗子,在夜色里微微颤动。

赵医生,喝口?老陈递过军用水壶,壶身磨得发亮,能模糊照出她眼下的青黑。他的手背上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握着壶柄的样子稳得很。

赵佳贝怡接过来拧开,浓烈的烧酒味地窜出来,呛得她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她抿了一小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滑,烧得食道火辣辣的,可心口那点冰碴子却半点没化。壶底刻着个模糊的字,笔画被磨得快要看不清,想来是陪了老陈有些年头了。

谢了。她把水壶递回去时,目光越过老陈的肩膀,望向黑漆漆的江面。水面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星星,可那光冷得很,照不亮远处的阴影——她总觉得,那些阴影里藏着戴先生的人,藏着黑洞洞的枪口。

老陈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得像吞了颗石子。他抹了把嘴,视线扫过两岸黑黢黢的山影,突然开口:杨队长说,您是带了要紧东西的。

赵佳贝怡的心猛地一提,下意识地往怀里按了按。贴身的布袋里,玻璃小管硌着胸口,里面盛着半管浑浊的液体——那是顾慎之从日军实验室抢出来的激发剂样本。

她至今记得那个夜晚,实验室的警报声像鬼哭,顾慎之背着她冲出火海,后心的衣服被流弹烧出个洞,火星子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差点松手。

到了重庆码头,找插着蓝布幡的船,对上江风紧的暗号。杨队长叼着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这东西,能救很多人,也能害很多人。当时她还笑,说这像说书先生编的桥段,现在才懂,每一个字都浸着沉甸甸的分量。

老陈了一声,没再多问。桨叶搅碎水面的月光,一圈圈涟漪荡开,又被夜色吞没。他忽然说:顾先生是条汉子。

赵佳贝怡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顾慎之被戴先生的人围住时,明明能自己突围,却非要把她往通风管道推。

我引开他们,你带样本走。他塞给她这管东西时,嘴角还淌着血,染红了她的袖口,到延安去,找周先生,他知道该怎么做。

她没忍住,眼泪掉在船板上。江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又冷又疼,像被人用冰碴子打。老陈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子蹦起来,照亮他黝黑的侧脸。

去年冬天,我在渡口见过顾先生。他缓缓开口,像是在说件寻常事,有个乞丐快冻僵了,他把身上的棉袍脱了裹上去,自己穿着单衣站在风口等船。

赵佳贝怡愣住了。她认识的顾慎之,总是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带点戏谑,像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她从不知道,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他还跟我说,老陈顿了顿,往火堆里又添了根柴,说等把鬼子赶跑了,就开间小医馆,不用再拿枪,只用听诊器。

眼泪掉得更凶了,砸在船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赵佳贝怡赶紧抹了把脸,却越抹越花。她想起顾慎之总爱在赶路时走在她身后,看见她皱眉,就找个借口歇脚,变戏法似的摸出颗水果糖——有时候是橘子味,有时候是草莓味,糖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映得他眼里也像落了星星。

顾先生会没事的。老陈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子蹦到他手背上,他浑然不觉,那小子精得像狐狸,戴先生想困住他?难。

赵佳贝怡把脸埋在膝盖里,不说话。她知道老陈是在宽她的心,可戴先生的手段,她在重庆码头见过——有个挑夫不小心撞了他的副官,当天就被扔进江里喂鱼,连个响都没听见。

后半夜时,江面上起了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老陈把船泊在一片芦苇荡里,用枯枝盖好,又往她手里塞了个布包。

白天躲着,晚上再走。包里是六个硬面馒头,还有块用油纸裹着的腊肉,油星子透过纸渗出来,带着诱人的香气,这是第三个交通站,下一个在鹰嘴崖,见着歪脖子老槐树就等,会有人来接。

钻进密林时,赵佳贝怡回头望了眼。舢板已被芦苇遮得严实,只有露在外面的木桨梢,还沾着些银亮的水珠,像挂着没干的泪。

密林里的日子像泡在黄连水里。白天蜷在山洞里啃干馒头,馒头皮硬得能硌掉牙,嚼得两腮发酸。有次她实在咽不下去,就着山泉水泡软了吃,水是从石缝里渗出来的,冰得像玻璃,激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晚上跟着老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腐叶下的石子总爱绊人。她的肩伤是上次运输队遇袭时被弹片划的,没好利索,走快了就像有条虫子在肉里钻着疼。

老陈看在眼里,每天宿营时,都会找些活血化瘀的草药,捣成泥给她敷上。那草药腥得很,敷在皮肤上却暖洋洋的,疼真就减轻了些。

这是我家老婆子教的。老陈蹲在篝火旁,借着光给她缠绷带,动作笨拙却仔细,她以前是接生婆,山里的草,就没有她不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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