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正妾殊途礼难容(2/2)

“轰”的一声,苏氏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若不是张妈妈及时扶住她,险些栽倒在地。闹羊花!洋金曼陀罗!这都是能害人神智的毒物啊!他们竟然敢用在一个孩子身上!

“查!再查被褥!”苏氏强撑着一口气,声音嘶哑地命令道。

张妈妈立刻上前,将锦哥儿身上盖着的那床填充着柔软柳絮的被子轻轻掀开,拿到窗边的阳光下一抖。只见细小的柳絮纷飞中,赫然夹杂着一些颜色深沉、细如粉末的东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张妈妈用干净的白手绢小心地沾取了一些,递给刘丫鬟。

刘丫鬟接过手绢,凑近闻了闻,又用指尖捻了捻,脸色愈发难看,几乎要哭出来:“二奶奶,这是……这是凌霄花的根茎粉末!此物性烈,久闻会损伤心脉,恐……恐会影响心智发育,甚至……甚至会让人变得痴傻啊!”

枕头!被子!这些都是锦哥儿每日贴身接触、呼吸相依的东西!

他们竟是用这种日积月累、潜移默化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毁掉一个孩子!让他变得体弱多病、精神不济,最终变成一个痴傻之人,彻底断绝二房的继承之路!

好毒的心肠!好隐蔽的手段!

苏氏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心口一阵绞痛,险些呕出一口血来。若不是娴姐儿心细,察觉到那一丝异样的药草味;若不是她警觉,立刻赶来彻查;若不是带了懂药理的刘丫鬟……这桩阴毒的阴谋,恐怕要等到锦哥儿被彻底养废了,都无人知晓!届时,所有人都会以为这孩子是天生体弱、资质平庸,谁会想到,竟是被人用这般龌龊歹毒的手段暗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事绝不能声张,一旦打草惊蛇,长房定会毁尸灭迹,再无对证。苏氏立刻吩咐张妈妈:“快,去我屋里,把我给哥儿准备的那套新被褥取来,一模一样的,悄悄换上!这些染了毒的枕芯和被褥,用锦盒严密收起来,锁进我的暗柜,作为证据!”

“是!”张妈妈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去办。

苏氏又看向刘丫鬟和在场几个信得过的奶娘丫鬟,眼神锐利如刀:“今日之事,你们都亲眼所见,也亲耳所闻。此事关乎哥儿的性命,关乎二房的安危,谁敢走漏半点风声,我定让她生不如死!日后哥儿的饮食起居,你们要加倍小心,但凡进了这屋子的东西,无论是衣物、被褥、食物、茶水,都必须仔细查验,绝不能再让任何人钻了空子!”

“是!奴婢们记住了!”众人吓得连连磕头,脸色惨白。

安排好一切,苏氏再也支撑不住,几乎是踉跄着走出东院,快步赶往兰馨院。她必须立刻告诉墨兰,这背后的阴谋,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可怕千倍万倍!

兰馨院里,墨兰正在教闹闹写字。见苏氏脸色惨白、脚步踉跄地闯进来,神色慌张得不像样子,墨兰心中一紧,连忙让曦曦回房,起身迎上前:“二嫂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氏一把抓住墨兰的手,她的手冰凉刺骨,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六弟妹……锦哥儿……锦哥儿他……”她情绪激动,一时竟说不完整句话。

墨兰见她这般模样,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下来:“二嫂子,你慢慢说,锦哥儿怎么了?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

苏氏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将娴姐儿的发现、她带人查验的经过,以及闹羊花、洋金曼陀罗、凌霄花根茎粉末的剧毒,一五一十地断断续续告诉了墨兰。

随着苏氏的话语,墨兰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整个人如同坠入了万丈冰窟,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原来,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只是为了爵位!

为了夺走二房的一切,他们竟然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都不放过!要用这种阴毒到骨子里的手段,慢慢扼杀他的健康,毁掉他的心智,彻底断绝二房的未来!

墨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冷厉和决绝。她看向苏氏,目光坚定如铁:“二嫂子,证据……收好了吗?”

苏氏重重点头:“都收好了,锁在我的暗柜里,绝无半分差池!”

“好。”墨兰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没有丝毫温度,“这场戏,他们想演,我们就陪他们……演到最后!”

“只是这结局,”她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由不得他们来写!”

墨兰的话音还萦绕在暖阁中,满室的愤怒与惊恐尚未平息,林苏(曦曦)那带着稚气却异常冷静的声音便骤然响起,像一柄淬了冰的锥子,刺破了内宅阴私的表层,直抵那更深、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核心。

“不对。”

曦曦蹙着小小的眉头,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凝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瞬间压下了暖阁里的窃窃私语。

“二伯母,您说的是‘洋金曼陀罗’?”曦曦打断她的话,再次确认道,小小的身子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鹰隼。

苏氏一愣,随即重重点头:“正是。”

曦曦却缓缓摇了摇头,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据我所知,洋金曼陀罗因其香气特殊,且毒性剧烈,极易被人用于暗害,自先帝朝起,便已被列为宫禁之物。除太医院特许备案,用于配制特定麻沸散或镇静止痛的药剂外,严禁任何形式流出宫廷,民间寻常药铺绝难寻觅。便是咱们这等勋贵之家,若无宫中直接赏赐,或特殊的通天渠道,也根本不可能拿到这等东西。”

“宫……宫中禁物?!”

苏氏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若非扶住了身后的桌子,险些便瘫软在地。如果只是寻常的毒草药材,那终究只是内宅妇人争风吃醋、谋夺利益的阴私,再恶毒,也只限于府墙之内。可一旦牵扯到“宫禁之物”……那性质就彻底变了!这不再是简单的家族内斗,而是可能将整个永昌侯府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弥天大祸!

“天……天真的要亡我梁家吗……”苏氏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绝望。一个连宫禁之物都能轻易拿到手的对手,一个为了夺权连幼童都不放过的狠辣之人,她们如何能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沉重的喘息,面色铁青的梁老爷疾步走了进来。他显然已经在门外听了许久,尤其是曦曦那句“宫中禁物”,让他再也按捺不住。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苏氏还要难看,仿佛蒙上了一层死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

“曦姐儿……说得没错。”梁老爷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洋金曼陀罗,是宫里特有的东西,民间绝无可能私自栽种或买卖……”

刹那间,所有的线索在梁老爷脑海中疯狂串联起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长子近一年来愈发嚣张跋扈的行径,不仅在府内频频挑衅他这个家主的权威,处处针对二房,甚至敢在祠堂公然质疑他的决定;他手中突然宽裕起来的用度,那些来路不明的珍宝古玩,以及府中下人偶尔提及的、来自东宫体系官员对他的拉拢和赞誉;还有这次,为了争夺爵位继承权,他竟然能动用宫禁之物来谋害亲侄……

以前那些被他归咎于“长子野心膨胀”的细节,此刻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指向了一个让他心惊胆战的真相!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他那好长子,不仅仅是觊觎永昌侯的爵位,他更是已经暗中投靠了太子!而且恐怕在太子集团中地位不低,否则绝无可能接触到并动用这等连寻常勋贵都碰不到的宫禁之物!

当今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励精图治,最忌惮的便是皇子结党营私,尤其是东宫势力过大。太子虽为储君,但这些年来,其羽翼早已被皇上刻意压制、剪除,身边能信任的臣子寥寥无几,处境本就微妙。在这个敏感至极的时刻,永昌侯府的嫡长子公然站队太子,这无异于是将整个梁家绑在了太子那艘尚未可知、且极易触礁沉没的船上!

一旦此事被皇上察觉,或是被其他皇子抓住把柄,扣上一个“交通储君,图谋不轨”的帽子,那就不只是夺爵那么简单了,那是抄家灭族、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祸!

长子为何如此猖狂?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亲侄下此毒手?因为他自以为找到了比家族更坚硬、更能带给他人上人的靠山!他为了向太子表忠心,或是为了在太子集团中攫取更大的权力和未来,已经不惜拿整个永昌侯府做投名状,甚至不惜先下手为强,清除掉二房这个“障碍”,确保自己能顺利继承爵位,成为太子日后登基的助力!

内宅的阴私手段,瞬间与朝堂的夺嫡风云紧紧纠缠在了一起,织成了一张足以将所有人都吞噬的巨网。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墨兰和苏氏站在一旁,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她们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所争斗的一切——宅斗的输赢、权力的得失、名声的好坏——在“抄家灭族”这四个字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和可笑。她们就像在刀尖上跳舞的蝼蚁,却不知脚下的刀尖,早已连接着万丈深渊。

林苏静静地站在一旁,小小的身影在暖阁的阴影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挺拔。她看着祖父那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看着母亲和二伯母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片冰冷。

她终于明白,那股在背后推动一切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了。

那不是简单的宅斗,不是妇人之间的争风吃醋,而是政治旋涡的余波,是皇权斗争的缩影,是足以碾碎一切家族和个人的、冰冷无情的时代洪流。

梁老爷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一头被激怒却又极度恐惧的雄狮。他的眼神变幻不定,从最初的愤怒、震惊,到后来的恐惧、绝望,最终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狠绝。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墨兰、苏氏,最后落在年幼却屡次展现出不凡洞察力的林苏身上。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背水一战的决然,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件事,到此为止,绝不能再泄露半分!无论是府里的下人,还是族中之人,谁敢多嘴一句,老夫定斩不饶!”

“既然他(长子)不仁,就休怪老夫不义!”他的拳头紧紧攥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他想拿整个梁家的性命去赌他的前程,老夫绝不允许!”

“这永昌侯府,是列祖列宗传下来的基业,绝不能毁在这个蠢货手里!”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一场关乎家族生死存亡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