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珠启玄机见金芒(2/2)
“青筠,你看这个!”她一把抓起那个石砚滴,快步走到青筠面前,指着顶端的小孔道,“你看,这是石头做的,肯定耐高温!它这里有个小孔……虽然小,但如果我们能把金粉一点点灌进去……”
青筠凑上前,盯着那个小孔看了半天,眉头依旧紧锁:“小姐,这法子怕是不行吧?就算能灌进去,怎么封口?火一烧,热气一冲,金粉不就喷出来了?而且,这石头看着结实,万一烧的时候炸开了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宁姐儿心头一滞,却并未打消她的念头。她握着沉甸甸的砚滴,思绪飞转,语速越来越快:“封口……我记得以前看丫鬟们补破陶罐,用鸡蛋清混合石灰粉,干了之后硬得跟石头似的。我们没有石灰粉,或许可以用极少的米汤,混合香炉里的香灰,调成稠糊糊,应该能暂时封住这个小孔!还有加热……不能用明火,明火烟太大,容易被人发现。那个铜手炉!我们把炭烧得旺一点,烧到通红却没有明火、没有浓烟的时候,把砚滴放在手炉盖子上烤!就像……就像乡下烤土豆那样,用暗火慢慢焐!”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虽然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风险,可这已经是她们能想到的、唯一能利用手头现有物品的“土法炼金”了。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路可走。
“可是小姐,金粉这么细,一受热,会不会从没有封严的缝隙里漏出来?或者……或者粘在石头上,再也取不下来了?”青筠依旧满心担忧,看着那捧金粉,像是看着一碰就碎的珍宝。
“所以,我们不能一次全放进去。”宁姐儿深吸一口气,眼神里透着孤注一掷的坚定,“我们先试一点点,就取手帕上一成的量。而且,我们也不用指望一次就能熔成完美的金豆,哪怕只是把这些金粉烧结成一小块不规则的、带着点石头碎屑的金疙瘩,也比现在这样强!只要有了金疙瘩,我们就能慢慢想办法捶打、磨掉杂质,总能弄出点能出手的东西。”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主仆二人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而危险的仪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青筠先蹑手蹑脚地走到佛前,看着那盏长明的油灯,犹豫了片刻,还是用一个小小的瓷碟,小心翼翼地“借”了一点点灯油——怕等会儿炭火烧得不旺,能添上一点助燃。宁姐儿则取来一根最细的绣花针,又撕了一小块硬纸片,卷成一个小小的漏斗,插在砚滴的注水孔上。她用针尖挑着帕子里的金粉,一点点往漏斗里拨,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初生的婴儿,生怕用力过猛,金粉就会被风吹散。灌了约莫小半砚滴,她便立刻停了手,不敢再多灌。
接着,宁姐儿从灶上取了一点冷却的粥汤,又去香炉里捻了些许细腻的香灰,调成一碗极稠的糊糊。她用指尖蘸着糊糊,小心翼翼地抹在砚滴的注水孔上,反复按压,直到小孔被封得严严实实,又将表面抹平,看不出半点痕迹。
另一边,青筠已经将铜手炉搬到了禅房最里面的角落,紧靠着墙壁,尽可能远离门窗。她从每日的配额里,挑出几块最好的炭,掰成小块放进手炉,又用打火石点燃了一张废纸,引着了炭火。她不敢用嘴吹,怕扬起灰尘,只拿着一把小蒲扇,轻轻扇着,让炭火慢慢燃烧起来。待到炭火烧得通红,没有明火,也没有浓烟,只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弥漫开来时,她立刻盖上了手炉的镂空盖子。
等待炭火达到最佳温度的间隙,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两人并肩站在角落,盯着那只通红的手炉,能清晰地听到彼此擂鼓般的心跳声。烛火的光映在她们紧绷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差不多了吧?”青筠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宁姐儿点了点头,从针线篮里翻出两块厚实的粗布,裹在手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装着“希望”的石砚滴,稳稳地放在了铜手炉滚烫的盖子上。
“嗤——”
一声极轻微的水汽蒸腾声,瞬间响起。那是封口的糊糊里残留的水分,被高温炙烤后,化作一缕细不可闻的白烟,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里。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弥漫开来,混杂着石头被烤热的土腥味、香灰燃烧后的焦味,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金属加热后的气息。
宁姐儿和青筠死死地盯着手炉上的砚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下一秒,砚滴就会“砰”地炸开,或是封口的糊糊崩裂,让里面的金粉付诸东流。
砚滴安静地卧在手炉盖上,被通红的炭火烘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像是在为这场冒险伴奏。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筠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才颤抖着双手,用裹着粗布的手,小心翼翼地将砚滴取了下来,放在冰凉的地面上冷却。
等待冷却的过程,比之前的任何一步都要煎熬。两人蹲在地上,目光胶着在砚滴上,看着它从烫手的赤红,渐渐变回青石的原色。直到砚滴摸上去只剩下一点余温,宁姐儿才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把小小的裁纸刀,一点点刮掉已经烧得发硬、微微崩裂的封口糊糊。
刮开的那一刻,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青筠连忙凑上前,和宁姐儿一起,借着摇曳的烛光,朝着砚滴的小孔里望去。
里面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究竟是何模样。
宁姐儿的指尖微微发颤,她捏起那根细绣花针,小心翼翼地伸进小孔里,轻轻拨弄了一下。
针尖触到了一小块硬硬的东西。
她屏住呼吸,一点点将那东西挑了出来——那是一小块不规则的硬块,黑黢黢的,沾着不少石头碎屑和未烧尽的砗磲粉,可在烛光的映照下,却隐隐透出一股黯淡而沉实的金属光泽!
是金子!真的是金子!
虽然只有米粒大小,虽然丑陋不堪,虽然混杂着不少杂质,但它确确实实是黄金粉末被高温烧结后,凝聚成的固体!
“成了!小姐!真的成了!”青筠激动得差点喊出声,连忙捂住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滚落。
宁姐儿也红了眼眶,握着那枚小小的金疙瘩,指尖微微颤抖。滚烫的泪滴落在手背上,却丝毫感觉不到凉意。成功了!她们真的成功了!这法子虽然简陋,虽然效率极低,虽然充满了风险,但它确确实实是可行的!
“接下来,我们得更小心。”宁姐儿擦去眼泪,眼神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每次只熔一点点,分开多次来做,绝对不能惊动任何人。熔出来的金疙瘩,我们再用石头慢慢捶打,一点点磨掉杂质。哪怕最后得到的金子不多,成色也不好,也足够我们应付一段时日了。”
握着那枚小小的金疙瘩,仿佛握住了一把劈开黑暗的钥匙。这捧看似无用的金粉,在她们的智慧与勇气下,终于要变成能照亮生路的“金豆”。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山风呼啸。可禅房内那一点微弱的烛火,却仿佛拥有了熔化金石的力量,将绝望的寒意,一点点驱散。
西山深处,一座隶属皇家的别院厢房,隐在葱郁林木间,看着与寻常山舍无异,檐角却隐约可见暗哨的衣角一闪而过。厢房内,窗户紧闭,厚重帘幕低垂,只点着一盏幽幽的牛角灯,昏黄的光晕堪堪笼罩住案头一方天地。
一名身着青衣的人影伏在案前,身形单薄,面容隐在灯影里,难辨年纪与性别。案上摊着一卷泛黄的纸册,是西山往来物资的登记摘要,密密麻麻的字迹里,一行极不起眼的记录被朱笔轻轻圈出:“梁府(永昌侯府三房),捐赠佛珠经卷若干,日常用度一批。”
人影凝视这行字良久,指尖拈起一支紫毫小笔,蘸了浓墨,在一张裁得极细的素白笺上,写下一行工整却毫无风骨的字:“梁府往西山输送慰问品,多为寻常之物,需持续关注。” 字字平淡,却藏着不动声色的审视。
写罢,人影将纸条卷成细如麦秆的长条,塞进一根不及小指粗的铜管里,又取来一小块赤红蜡块,在烛火上融了,仔细封住管口,动作娴熟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而后,人影悄然推开后窗一丝缝隙。夜风裹挟着山林的湿冷气息涌入,吹得烛火微微摇曳。窗外夜色浓如墨染,山风呼啸着掠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人影从怀中掏出一只灰扑扑的鸽子,它羽毛黯淡,混在夜色里几乎无从分辨,唯有一双漆黑的豆眼,映着烛火微光,显得格外灵动。
人影将铜管熟练地缚在鸽子纤细的腿上,指尖轻轻抚过鸽背。鸽子温顺地咕咕两声,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手一扬,灰鸽振翅而起,翅膀划破夜风,悄无声息地钻入漆黑的夜空,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飞而去,渺小的身影很快便融入天幕,了无踪迹。
这只灰鸽似是惯走这条西山与京城之间的秘径,翅膀扇动得既快且稳,巧妙地借着山势间的气流滑翔,避开了几处明哨的视线。
可就在它即将飞出西山核心区域,掠过一片茂密的黑松林上空时,林间忽然传来几声凄厉的枭啼。数只毛色深褐的夜枭猛地从巢中惊起,盘旋着扑向灰鸽——夜枭本就是鸽子的天敌,在这深夜的密林里,更添几分凶险。
灰鸽受惊,翅膀猛地一颤,本能地拔高身形,盘旋着想要规避。就在这短暂的慌乱、飞行轨迹微微偏移的刹那,密林深处,一张几乎透明的细丝网突然“唰”地弹起!那网丝细如发丝,是用某种特殊材料浸过的,既坚韧又隐蔽,绝非寻常捕鸟的网具,分明是早有布置的拦截装置。
灰鸽来不及反应,一头撞入网中。细丝瞬间缠上它的羽翼与腿脚,越是挣扎,缠得越紧,却发不出半点声响——那网丝竟能消弭振翅的动静。
林中随即闪出两个身着深色劲装的身影,步履轻盈如狸猫,半点声息也无。一人箭步上前,迅速按住扑腾的灰鸽,手法极快地解下它腿上的铜管,指尖扫过封口的蜡印,见完好无损,便未拆开。另一人则从怀中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铜管,利落地缚在灰鸽腿上。
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快得惊人。两人将灰鸽从网中解脱出来,轻轻一扬手。灰鸽扑腾着翅膀,羽毛凌乱,眼中满是惊惶,在原地盘旋了两圈,才再次辨明方向,惶惶地朝着京城飞去。
而那枚被截获的铜管,早已被其中一人收入怀中,转身没入密林更深处,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替换了铜管的灰鸽,带着一截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消息”,继续它的旅程。这一次,它侥幸飞越了西山外围的层层关卡,进入了京郊相对平缓的地域。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夜色褪去,只剩下灰蒙蒙的晨霭。京城高大的城墙轮廓,已在远方隐约浮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可就在灰鸽掠过京郊一片看似平静的庄园上空时,庄园东北角的角楼里,一个正靠窗假寐的老兵忽然睁开了眼。他须发花白,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并非听到了鸽子振翅的声音,而是凭着常年戍守边关、养成的对空中异常轨迹的直觉——这只鸽子飞得太急,姿态里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迟滞,与寻常信鸽的从容截然不同。
老兵没有声张,只是缓缓坐直身子,伸手拂开面前的杂物。角落里,一架看似孩童玩具的木制弩机静静躺着,弩臂上没有搭着箭矢,只挂着一个巴掌大的细网兜。他眯起眼,目光紧紧锁住空中那道灰影,手指在弩机上轻轻摩挲,估算着距离、风向,还有鸽子飞行的速度。
片刻后,老兵手腕微微一沉,手指稳稳扣下扳机。
“咻——” 一声几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那网兜裹着劲风射出,不偏不倚地罩住了灰鸽。
灰鸽哀鸣一声,应声而落,正掉在庄园内墙的一片茂密草丛里,没惊动任何人。
一个年轻的小厮早已候在墙角,见状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捡起鸽子,解下腿上的铜管,又仔细检查了鸽子的伤势——它的翅膀被网兜擦过,微微渗血。小厮抱着鸽子,捧着铜管,脚步轻快地往庄园深处的书房而去。
书房内,一个身着月白色家常绸衫的中年男子正临窗晨读,手中捧着一卷《左传》,神情闲适。听到脚步声,他抬眼望去,目光落在小厮手中的铜管上。
“来了?” 他声音平淡,放下书卷。
小厮躬身递上铜管。中年男子接过,指尖捻着铜管端详片刻,才取过小刀,挑开蜡封,抽出里面的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与西山那人所写的截然相反:“蒲牢康复,需持续关注。”
中年男子看着这行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深邃如古井。他摩挲着纸条边缘,低声自语:“西山来的‘眼睛’,倒是勤快。”
话音落,他抬手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火苗舔舐着纸角,很快便将那行字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不过,‘持续关注’……”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管家,语气里带着几分深意,“是让你们关注,还是提醒我们,该关注了?”
管家垂首道:“主人的意思是?”
“把这鸽子带下去,好生养着。” 中年男子指了指那只惊魂未定的灰鸽,“腿上的伤仔细处理,别让它受了委屈。”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另外,让我们在西山的人,也‘关注’一下。”
管家应声退下,抱着灰鸽往庄园后院的鸽舍而去。这只灰鸽,将在这座庄园里得到最好的照料,却再也无法飞回它熟悉的西山。它所携带的原始信息,早已被截获、解读;而那枚被替换的铜管,即便能抵达预设的接头点,也不过是一枚引向更深迷雾的饵。
更微妙的是,因它的被捕,京郊与西山之间,那张无形的监视与反监视之网,正悄然收紧,触发了一层又一层的连锁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