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玉为饵暗定乾坤(2/2)
这个问题,瞬间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梁老爷沉吟片刻,沉声道:“顾廷烨此番,确实是失职。陛下当初派他暗中保护四皇子,本是念及骨肉亲情,不想见兄弟相残。如今闹得满城风雨,四皇子失踪,太子更是亲自追杀,身受轻伤,朝野震动……顾廷烨一个‘护卫不力’的罪名,是跑不掉的。轻则申斥罚俸,夺其兵权;重则……削爵罢官,甚至可能牵连顾家满门!”
他顿了顿,补充道:“太子那边,恐怕正想借此机会,狠狠打击顾廷烨。顾廷烨是陛下的心腹重臣,手握兵权,更是制衡太子的重要力量。扳倒了他,太子的储位,便稳了大半!”
梁夫人忽然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经风雨、洞察世情的锐利。她看着林苏,眼底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顾廷烨的漕帮势力,遍布南北水路,消息灵通,势力盘根错节。京城陆路已被太子封得铁桶一般,插翅难飞。四皇子若想彻底消失,避开太子天罗地网般的追捕,水路,是唯一的选择。”
她的目光,落在林苏的脸上,带着一丝赞赏:“潇姐儿,你安排四皇子走水路了,是吗?”
林苏心中一震。姜还是老的辣。她自以为做得隐秘,却还是逃不过祖母的眼睛。她坦然点头,语气平静:“是,祖母明鉴。唯有水路,才有一线生机。”
梁夫人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冰冷的算计,几分运筹帷幄的得意:“这就对了。四皇子若走水路南下……顾廷烨的漕帮,是拦,是护,还是……装作不知,任其通行,甚至暗中提供便利?”
她的目光,扫过室内的每一个人,缓缓道:“我们来推演一番。若四皇子死在水路上,那是他命该如此,或是太子的势力延伸到了水路,与顾廷烨的‘失职’关系不大。甚至,顾家还能反咬一口,说太子派人拦截灭口,心狠手辣。”
“若四皇子活着抵达江南……”梁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味深长,“那么,在陛下和天下人眼中,顾廷烨这‘失职’的罪名,可就更值得玩味了。是他真的无能,连一个重伤的皇子都看不住?还是……他故意放水,甚至暗中相助四皇子逃离京城?”
梁昭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开口问道:“母亲,这……四皇子活着,对顾侯爷不是更不利吗?这不是坐实了他失职的罪名吗?”
梁曜却已经明白了梁夫人的深意,眼中爆发出精光,失声赞道:“不!母亲的意思是,四皇子活着抵达江南,太子必然会死死咬住顾廷烨,说他暗中勾结四皇子,故意放跑了人!顾廷烨百口莫辩!陛下即便有心回护,在太子一系的汹汹攻势和‘铁证’——也就是四皇子活着的事实面前,也未必能完全保住顾廷烨!”
他越说越兴奋,声音也不由得拔高了几分:“到时候,顾廷烨为了自保,或者为了不让陛下为难,很可能就会主动或被动地……将‘放跑四皇子’的责任,全部或部分地扛下来!”
“对!”梁夫人点头,语气笃定,“只要四皇子活着出现在江南的消息传回京城,顾廷烨就必须为这个结果‘负责’。无论是他自愿背锅,还是被太子一系逼得不得不背锅,这口天大的锅,他顾家都得背上一部分,甚至大部分!”
她看着众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如此一来,太子追查的火力,很大一部分就会从我们这些提供了‘边角料’信息的家族身上,转移到顾廷烨那里去!我们侯府的压力,就能大大减轻!”
好一招精妙绝伦的祸水东引,驱虎吞狼!
利用四皇子活着的“结果”,逼迫实力更强、更受太子忌惮的顾廷烨,去吸引太子最主要的怒火。而永昌侯府,则可以借此机会,从这场风波的漩涡中心,悄然脱身。甚至……如果操作得当,还能在四皇子那边,留下一个“虽未能直接相助,但亦未落井下石”的模糊好印象,为将来留有余地。
林苏心中暗暗佩服。姜还是老的辣。梁夫人这番算计,环环相扣,步步为营,远比她的计划,要高明得多。
梁老爷猛地一拍扶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却又带着几分狠厉的笑容:“好!就这么办!”
他看向梁曜,语气斩钉截铁:“曜儿,你立刻去安排!第一,将我们与‘密道’有关的首尾,全部处理干净!尤其是那个提供密道信息的猎户陈三,还有宋嫂子那条线,务必抹平,不能留下任何把柄给太子的人!第二,暗中将‘四皇子可能借水路南遁’的风声,若有若无地……透给顾家那边的人知道!不用太直接,点到为止,让他们自己去琢磨!”
“是,父亲!”梁曜精神一振,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他躬身领命,转身便要去安排。
梁老爷又叫住他,补充道:“记住,做得干净些!别让人抓住把柄!”
“儿子明白!”
梁老爷这才转过头,看向林苏。他的目光复杂难明,有赞赏,有欣慰,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郑重:“梁玉潇,后续水路之事,你……谨慎行事。记住,侯府,是你的根。”
这句话,分量千钧。
既意味着家族默认,甚至部分支持了她接下来的行动;也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可以利用侯府的资源,但不能将侯府直接卷入更深的漩涡。一旦事败,她必须自己承担所有后果。
林苏躬身行礼,声音平静却坚定:“孙女明白。”
一场可能颠覆整个家族的危机,就在这间密不透风的耳室里,通过一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推演与利益交换,暂时被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而四皇子的命运,顾廷烨的处境,乃至整个朝局的走向,都将因今夜这番密议,而发生微妙而深远的变化。
林苏退出耳室时,夜风吹拂而来,带着初夏的微凉,吹散了一室的沉闷。她抬起头,望向南方的夜空,那里,星辰寥落,夜色深沉。
她仿佛能看到,在那遥远的江南水乡,一艘乌篷船,正载着一个身负重伤、心怀血海深仇的落魄皇子,悄然起航。
棋盘已乱,落子无悔。
只是不知,这盘以天下为局,以人命为棋的博弈,最终,谁才是真正的执棋人?
晨光熹微,熹微的金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在永昌侯府的青砖黛瓦上,却驱散不了府中弥漫的紧绷气息。昨夜密议定下的对策,虽让核心几人心中有了底,行动间多了几分章法,可那份山雨欲来的压抑,依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林苏踏着晨露,穿过几道抄手游廊,径直走向梁曜的书房。此刻的书房外,连值守的小厮都被遣得远远的,显然梁曜正在处理那些需要“抹平”的首尾。她抬手叩门,声音清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大伯父,侄女有要事相商。”
门内传来梁曜略显疲惫的声音:“进来。”
林苏推门而入,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纸张燃烧后的余烬气息。梁曜正对着一桌散乱的名单与账目皱眉,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笔尖的墨汁还在微微滴落。他抬眼看到是林苏,眼中掠过一丝意外,放下笔,语气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曦姐儿?这个时辰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林苏没有绕弯子,只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指尖捏着那物件的系带,轻轻放在梁曜面前的紫檀木书桌上。
那是一枚羊脂白玉佩,质地温润通透,触手生暖,正面雕琢着五福捧寿的吉祥纹样,线条流畅,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而玉佩的背面,却用细若蚊足的阴刻手法,雕着一行清雅的诗文,诗文末尾,还刻着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徽记——那是一朵小巧的缠枝莲,正是太子妃母家,承恩公府独有的私记!
梁曜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的瞬间,脸色骤然剧变!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往后一缩,随即又死死盯住那枚玉佩,瞳孔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索命的厉鬼。
这枚玉佩他怎会不认得!
数日前,正是他亲手将这枚玉佩交给心腹,让其混入那盒作为诱饵的金豆子里,再通过宋嫂子的渠道送往西山。太子亲口交代过,这枚玉佩的样式与四皇子生母端慧皇贵妃的遗物极为相似,足以乱真,定能触动四皇子的旧情,引诱他现身。
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林苏手里?!
它本该随着那妆盒,被送进西山的密道,要么落入四皇子手中,要么毁于那场冲天大火,要么遗落在万丈悬崖之下。无论哪种结果,都绝不该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的书房里!
“这……这是……”梁曜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林苏面色平静,仿佛只是随手递了一杯清茶,语气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大伯父昨夜与祖父商议,要抹平‘密道’的首尾,尤其是陈三和宋嫂子那条线。侄女想着,既是要彻底抹平,那些可能遗落的‘小东西’,还是早早收回来比较好。免得将来东窗事发,有些事……说不清楚。”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梁曜,那双清澈的杏眼,此刻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梁曜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节节攀升,直冲天灵盖。
“这枚玉佩,做工精巧,又是太子妃母家的私物,辨识度极高。”林苏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精准地戳中梁曜的软肋,“若是不小心被太子的人,或者沈国舅的人,在追查西山线索时发现……他们会不会觉得奇怪?永昌侯府提供的‘密道’信息,送进去的诱饵里,怎么会有如此明显指向太子妃娘家的东西?”
她微微倾身,语气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诘问:“到时候,旁人会怎么想?大伯父您当时,到底是真心为太子办事,还是……故意将四皇子,引向太子妃和沈国舅的势力范围,好让他们两虎相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甚至,让四皇子有机会抓住这枚玉佩的把柄,反咬他们一口,说他们才是幕后黑手?”
“我……”梁曜的额头瞬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
林苏点破的,正是他当时与林苏合谋时,内心深处最隐秘、最阴毒的算计!他送这枚玉佩进去,根本就不是为了帮太子引诱四皇子,而是为了祸水东引,让太子妃娘家和沈国舅家去争那份擒杀四皇子的功劳,去背那份可能失手的黑锅!
可这心思,若是被太子知晓,那便是欺君罔上,阳奉阴违!其心可诛!
而这枚玉佩,就是铁证!一枚能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铁证!
林苏看着他慌乱失措的神色,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冷光,继续说道:“当然,也能找些借口。或许是太子妃娘家自己不小心遗落的,或许是四皇子故布疑阵,想要挑拨离间。但大伯父也该知道,太子此人,多疑善妒,最恨旁人算计于他。这种事,只要有一丝疑影落在他心里,便如附骨之疽,再也洗不清了。”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大伯父日后行事,还需更加小心谨慎才是。有些‘小动作’,做了,就要确保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不该留的东西,一样都不能留。”
这哪里是提醒,这分明是在赤裸裸地展示实力!
她不仅能安排人把东西送进戒备森严的西山,还能在那场混乱的追杀与大火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枚关键的证物拿回来!她对这条从侯府到西山的链条,掌控力竟远超他的想象!
梁曜的脸色阵青阵白,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他看着眼前这个侄女,第一次从心底里生出了彻骨的忌惮,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丫头的心思,这丫头的手段,简直深不可测!
她今天特意跑来,拿出这枚玉佩,绝不仅仅是“提醒”他那么简单。
果然,林苏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另外,有件小事,想请大伯父帮忙。”
梁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是交易的时刻了。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才压下心头的慌乱,沉声道:“你说。”
“春珂姨娘的娘亲,如今还在柳家的庄子上做苦役吧?”林苏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常事,“今年十月份过后,我需要将她接走。希望大伯父能出面,给柳家递个话,让他们行个方便。”
她看着梁曜错愕的神色,补充道:“柳家如今早已式微,全仰仗侯府的鼻息过活。大伯父您亲自开口,他们不敢不从。”
梁曜愣住了,完全没想到林苏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春珂的娘亲?那个因女儿做了梁晗的姨娘,又卷入后宅争斗,被连累发往柳家庄子做苦役的老婆子?
她要这个老婆子做什么?而且,为什么偏偏是十月份以后?
梁曜的心头疑窦丛生,却不敢多问。他此刻已经深刻地认识到,林苏的每一个举动,背后都藏着深意,绝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用一个无关紧要的老婆子,换取林苏手中这枚玉佩的沉默,甚至可能换来她后续的有限合作,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可以。”梁曜几乎没有犹豫,便点头应下,“我会让人去柳家传话,让他们好生安置她,十月份过后,随时可以接人。需要侯府安排车马人手吗?”
“不必。”林苏摇头,语气依旧淡漠,“我自会安排妥当。”
林苏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多做停留。她对着梁曜微微颔首,语气清淡:“如此,便多谢大伯父了。侄女告退。”
说罢,她转身便走,步履轻盈,衣袂飘飘,仿佛只是来书房交代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书房内,梁曜独自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枚静静躺着的玉佩,久久没有动弹。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玉佩上,折射出冰冷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