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危局谈判定盟契(1/2)
第三日的午后,日头已添了几分灼人的力道,炙烤得庭院里的梧桐叶蔫蔫地垂着,蝉鸣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搅得人心头发躁。林苏刚从城外新建的棉纺试验工坊回来,月白色的衣裙下摆沾着星星点点的棉絮,鬓角的碎发也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她独自回了院子的书房,将今日记录的纺机改良数据、工人工分核算册子一一归档,指尖划过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忙碌后的倦意。
她搁下笔,转身想去案边倒杯凉茶解渴,脚步却在跨出第一步时,猛地顿住。
书案对面的花梨木太师椅上,不知何时竟斜倚着一个人。
二皇子,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料子是极难得的暗纹流云锦,看似低调朴素,实则在光线下泛着内敛的华贵光泽。他单手支着下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椅臂,动作慵懒,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漫不经心。初夏明媚的光线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在他俊美阴柔的脸上,勾勒出精致的下颌线,却偏偏驱不散那双凤眼里深潭般的幽暗,仿佛连阳光都要在那片墨色里沉底。
又是这般神出鬼没,无声无息。
林苏的心脏在瞬间漏跳了一拍,后背的寒毛几乎要竖起来。但她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不过一瞬,便稳住了心神。她没有尖叫,没有后退,甚至没有露出半分仓皇失措的模样,只是微微蹙起眉头,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不悦与无奈的弧度,语气淡淡,听不出太多情绪:“殿下每次现身,都这般别出心裁,着实容易吓人一跳。”
她说着,径直走到案边,提起紫砂壶,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凉茶,青瓷茶杯触到掌心,沁出一丝凉意。她没有丝毫要奉茶给客人的意思,仿佛二皇子只是个不请自来的寻常访客。
二皇子将她这番强作镇定的模样尽收眼底,尤其是捕捉到她垂眸时,握着茶杯的指尖那一丝刻意流露的细微颤抖,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猎物在猎手面前,终究还是露出了惧意。这般恰到好处的惶恐,才让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控。
“三日期限未到,本王倒是有些心急了。”二皇子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带着那种丝绸般滑腻的质感,听在耳中,却让人无端觉得脊背发凉,“梁姑娘,考虑得如何了?”
林苏捧着微凉的茶杯,指尖细细摩挲着杯壁,仿佛在借此汲取冷静的力量。她抬眼,目光平静地迎向赵瑾的视线,那里面不再有上次马车内初遇时的震惊与错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后的澄澈与坚定,仿佛淬过冰的刀锋,冷冽却不刺眼。
“殿下给出的条件,确实令人心动。”林苏缓缓开口,语气不卑不亢,既无谄媚,也无抗拒,“民女思虑再三,与殿下合作,未尝不可。”
果然。二皇子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精光,凤眸微微眯起,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玩味。
“但是——”
林苏话锋陡然一转,尾音拖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书房里。她放下茶杯,目光直视着二皇子,一字一句道:“民女有三个条件。若殿下允了,合作方可继续。若有一条不允,即便殿下降罪,民女也宁可……玉石俱焚。”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语气甚至带着几分云淡风轻,可那股决绝的意味,却如同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室内的平静。
二皇子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停止了叩击椅臂的动作,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凤眼里的幽暗愈发浓重,审视着眼前这个尚未及笄的少女。他喜欢有胆识的人,有胆识的棋子,用起来才够味。但他不喜欢超出掌控的胆识,那会让棋局变得棘手。
“哦?”他拖长了语调,语气莫测,“说来听听。本王倒想看看,梁姑娘的底气,究竟在哪里。”
林苏迎着他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毫不退缩。她伸出纤细的食指,声音清晰而坚定:“第一,知情权与有限度参与。殿下需要我提供消息,这没问题。但哪些消息是殿下急需的,当前朝局风向如何,哪些人是殿下需要重点关注的目标……这些背景,殿下需让我知晓大概。我不能像个盲人摸象一般,胡乱打探,白白浪费时间精力不说,更怕误了殿下的大事。”
她顿了顿,刻意加重了“有限度参与”这几个字,目光锐利如锋:“同时,我只负责信息的搜集与传递,绝不参与任何具体的……行动。”
“行动”二字被她咬得极轻,却划下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她要做的是情报探子,不是他手上沾染鲜血的利刃。
二皇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臂上的雕花,指尖的薄茧划过木质纹理,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没有表态,只是淡淡吐出两个字:“继续。”
林苏又伸出中指,语气依旧沉稳:“第二,明确的庇护与互不干涉。殿下承诺的权势庇护,需落到实处。我名下现有的蚕丝作坊、棉田产业,以及未来在其他等地新设的商号工坊(她刻意加重了“未来”二字,目光平静地看向赵瑾,既是试探,也是不动声色的铺垫),凡遇官面上的麻烦——比如地方衙役的刁难、同行商贾的构陷、赋税关卡的刻意为难,殿下需出面帮忙斡旋解决。”
“作为交换,我手中的消息渠道,以及产业每年的部分盈利,都可以归殿下所有。”她话锋一转,态度强硬了几分,“但,产业内部的经营模式、人员管理、技术革新,殿下不得插手分毫。我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内政。”
听到“未来”二字时,二皇子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凤眸里闪过一丝了然。京城水深,这丫头倒是精明,早早便想好了退路,为自己攒下本钱。有意思,实在有意思。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林苏深吸一口气,伸出第三根手指,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第三,底线与退出机制。我可以为殿下打探消息,但我的消息来源,绝不涉及危害社稷国本、动摇国朝根基之事,亦不伤及无辜妇孺性命。这是我的底线,绝无转圜余地。”
她迎着二皇子渐沉的脸色,寸步不让:“此外,若将来有一日,合作不再符合双方利益,或是朝局剧变,局势逆转,我需有权以双方认可的方式,支付相应代价后,干净利落地脱身。殿下不得以任何理由,对我秋后算账,更不得牵连我的家人、我的产业。”
三个条件,条条清晰,句句在理。既为自己争取了必要的信息支持和安全保障,又划定了不可逾越的行为边界,更留下了一条能全身而退的后路。这哪里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分明是个懂得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的谋士。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蝉鸣愈发聒噪,一声接着一声,撞得人耳膜发疼。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棂,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小尘埃照得纤毫毕现,也照得二皇子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思所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久到林苏几乎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狂跳的声音,手心也渐渐渗出了冷汗。她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二皇子的野心,赌二皇子的惜才,赌二皇子不会为了一时意气,毁掉她这颗尚有大用的棋子。
终于,二皇子轻笑一声。那笑声不算大,却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几分玩味,几分冷冽。
“梁姑娘,”他缓缓开口,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苏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锐利,“年纪不大,胃口倒是不小,想得……倒是周全。”
他说着,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下来,衣袂扫过椅边,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他踱到窗边,背对着林苏,望着庭院里那片葱茏的绿意,沉默了片刻。
“你的条件……本王可以应你。”
短短一句话,却让林苏紧绷的神经,骤然松了一瞬。但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她知道,二皇子的答应,绝不会是无条件的。
果然,二皇子转过身,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威严,那双凤眼里的幽暗,几乎要将人吞噬:“第一条,可。你会知道你需要知道的——但记住,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懂的别懂,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第二条,亦可。”他的目光落在林苏脸上,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只要你提供的消息,配得上本王的庇护……”他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苏一眼,“其他地方倒是个好地方,本王允你去那里,施展你的本事。”
“第三条……”二皇子顿了顿,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仿佛在逗弄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底线?可以。只要你给的消息足够重要,足够让本王满意,本王可以容你守着你的底线。”
“退出?”他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与冷冽,“林姑娘,你要明白,上了本王的船,想下去,可没那么容易。”
他话锋一转,目光沉沉:“不过,若你真有本事,做到‘干净’二字,让本王觉得你已无用,却又除之麻烦——或许……本王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这哪里是完全答应,分明是带着条件的允诺,字里行间,都藏着控制与威胁。可林苏知道,这已是她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与虎谋皮,本就没有万全之策,能换来这三分余地,已是万幸。
“如此,便多谢殿下了。”林苏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思绪,语气平静无波,仿佛方才那场剑拔弩张的谈判,不过是一场寻常的闲聊。
二皇子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瓷底与檀木相触,发出一声极轻却清晰的脆响。他抬眸,目光落在林苏脸上,那眼神里没什么温度,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趣闻,语调平缓,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淡漠:
“你筹划的那处丝坊,先缓一缓,不必急着招揽人手。”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袖口繁复的云纹上划过,继续道:
“东坪县那边,发了大水,堤溃了。不是什么大事,但总有些不知进退的泥腿子,慌不择路,正往京城这边涌。”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对灾情的忧虑,反而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可能带来麻烦的“物件”。
“这时候你若大张旗鼓地招工,没得惹来些不必要的麻烦,沾上些甩不脱的泥泞。先搁着吧。”
他抬起眼,凤目中幽光微闪,看着林苏,仿佛在观察她的反应:
“怎么,觉得可惜?呵,不过是个丝坊罢了。等这阵风头过去,尘埃落定,你想开十个八个,也不过是本王一句话的事。”
这话听着像是许诺,实则是在提醒——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的“事业”,不过是棋盘上随时可以挪动或舍弃的一枚棋子。
二皇子带来的消息,如一块巨石砸进林苏心湖,漾开层层冰寒。洪水溃堤,流民如潮,他口中那句“镇不住”,远比任何具体描述都更触目惊心——这绝非寻常灾情,而是地方官府的行政体系已被洪涛冲垮,陷入了束手无策的瘫痪境地。
丝坊的开业筹备事宜,在“人命关天”四个字面前,瞬间变得微不足道。
林苏抬眸,清亮的目光直直撞上赵瑾淡漠的眼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殿下的意思是,任由灾情蔓延,看着难民涌入京城,引发动荡吗?”
二皇子指尖漫不经心地在桌面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像敲在人心上的重锤。他神色漠然,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波澜:“非是任由,而是力有未逮。洪水凶猛,溃堤百里,流民如蝗过境,所到之处,颗粒无存。地方官早已束手无策,仓促派去的人手若压不住局面,反易激起民变,届时局面将更难收拾。”
他话锋一转,凤眸微眯,落在林苏身上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几分玩味:“怎么,你对此事有兴趣?林姑娘,这可不是经营几个丝坊铺子,安抚一群匠人那么简单。这是人命,是滔天的灾祸,是能吞噬一切的泥沼。”
林苏没有立刻应声,她缓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初夏浓绿的树冠,眼前却仿佛浮现出千里之外的惨状——浑浊的洪水淹没良田屋舍,灾民们扶老携幼,在泥泞中跋涉,眼中满是绝望与茫然。前世参与扶贫救灾的记忆汹涌而至,她见过太多次灾害过后的人间炼狱,更深知,天灾可怕,人祸更甚。混乱往往源于无序,绝望往往始于信息隔绝与资源分配不公。只要能建立起一套高效有序的组织体系,就能在绝境中劈开一条生路。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破土而出。
她猛地转过身,面对二皇子,眼神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笃定,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那光芒太过耀眼,竟让赵瑾微微一怔。
“殿下,让我去试试。”
“你?”赵瑾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凭你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子?还是凭你母亲那些只会织布算账的伙计?”
“凭方法。”林苏的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她迎着赵二皇子的目光,寸步不让,“洪水或许凶猛,灾情或许严峻,但人心若齐,方法若对,未必不能疏解于微末,安置于有序。若我能将灾情控制在一定范围,有效安置难民,防止瘟疫与民变滋生,这份功劳……”
她微微一顿,目光锐利如锋,一字一句道:“尽数算在殿下举荐得力、调度有方之上。”
二皇子凤眸骤然眯起,周身的漫不经心瞬间褪去。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将一个可能引爆朝堂非议的烫手山芋,变成一份足以压过太子的亮眼政绩?这想法本身就足够疯狂,足够胆大包天。可偏偏,少女眼中的笃定与自信,竟让他生出一丝动摇——如果她真的能做到呢?
“你有什么办法?”他终于开口,语气不再是全然的否定,而是多了几分探究,几分郑重。
林苏抬眸看向神色变幻的二皇子,语气平静却充满力量:“洪水是天灾,但混乱是人祸。我们无法让洪水立刻退去,但可以用这套法子,在最小的单元——比如一个村落、一个临时安置点内,建立起秩序。三人一组,职责清晰,互相配合,既能高效完成救灾任务,又能随时根据灾情灵活组合、复制推广。”
她顿了顿,补充道:“只要能先建立起几个这样有效运转的‘秩序基点’,就能像楔子一样,打入混乱的灾民群体中,以点带面,慢慢梳理出整片秩序。届时,人心稳了,灾情自然就能可控。”
“所需人手,我可以从‘家抽调二十名核心骨干。他们跟着我多年,受过工分制的训练,懂得听从指令、协同配合。到了灾区,再以工代赈,从灾民中挑选身体康健、愿意出力的人,进行简单培训后填充进这个框架。”
林苏目光灼灼地看着赵瑾,语速极快:“关键是要快,必须在灾情彻底失控、瘟疫爆发之前,建立起第一批‘秩序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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