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无刃之剑破粮局(2/2)
土块粗糙,硌得手心发疼。
然后,她直起身,在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将这把土,稳稳地、均匀地撒进了那口冒着热气的粥锅里!
“啊!”严婉娘失声惊呼,脸色煞白,“曦曦,你这是做什么?”
“四妹妹!”梁圭铮也愣住了,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灾民们更是目瞪口呆,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那些原本嬉皮笑脸的捣乱者,也瞬间收了声,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林苏拿起长柄铁勺,伸进粥锅,缓缓搅动。木柴噼啪燃烧,火光映着她平静的侧脸。勺子划过之处,泥土与米粥渐渐融为一体,原本清亮的粥汤,变得浑浊起来,甚至能看到细小的沙粒。
她的动作,沉稳而庄重,仿佛在进行一场古老而神圣的仪式。
搅了片刻,她停下动作,盛起一勺浑浊的“泥土粥”,举到眼前。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几个脸色开始变幻的捣乱者身上。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每个人的心湖,清晰得字字入耳:
“粮食,是救命的东西。”
“每一粒米,每一勺粥,都是乡亲们从阎王殿里抢回来的活命希望。”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刺穿了那些人的伪装:
“有人不稀罕这口活命粮,觉得可以随意糟蹋,拿来取乐,拿来搅乱人心。”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好。”
“从现在起,凡是来我这粥棚领粥的,都是真正需要它活下去的人。”
“真正饿到极致的人,不会嫌弃粥里有土——观音土尚且有人咽下去求生,何况这只是沾了点尘土的米粥!”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几个捣乱者,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觉得这粥脏,不能吃的,”她抬手,指向刘家粥棚的方向,“大门在那边,请自便。去喝你们觉得‘实在’的粥,不必在这里浪费粮食,也不必在这里装模作样,丢人现眼!”
话音落下,她将那勺泥土粥,缓缓倒回锅里,动作从容,神色自若。
全场死寂。
风吹过粥棚的布帘,发出哗啦的声响,却无人言语。
那几个捣乱者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青一阵紫一阵,如同调色盘。他们是奉命来搅局的,是来寻衅滋事的,可他们何曾想过,林苏会使出这样一招?他们根本不饿,让他们喝这混着沙土的粥,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继续闹?
眼前这少女的眼神太冷,太硬,那眼神里的道义与决绝,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周围的灾民,看他们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茫然,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愤怒——这些人,竟然在糟蹋救命的粮食!
他们成了众矢之的。
“呸!什么玩意儿!”一个捣乱者终于扛不住了,狠狠啐了一口,不敢再看林苏的眼睛,狼狈地转身挤出了人群。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低着头,灰溜溜地跟着跑了。
捣乱者一走,粥棚前的气氛,瞬间为之一肃。
滥竽充数的人,也悄悄溜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真正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灾民。他们看着锅里那碗浑浊的粥,眼神里没有了猜疑,没有了躁动,反而多了一丝沉甸甸的共鸣。
是啊,观音土都能吃,这点土算什么?能活下去,就够了。
领粥的队伍,重新排起,依旧漫长,却井然有序。每个人接过粥碗时,都小心翼翼,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连碗底的最后一滴,都要用舌头舔干净。
严婉娘看着眼前的景象,再看向神色平静的林苏,心中的震撼,如惊涛骇浪般翻涌。她终于明白,对付这些宵小之辈,有时仁义道德未必管用,反而是这种近乎自损、却直指人心的狠招,最能廓清迷雾,筛出真心。
林苏拍了拍手上的土灰,走到李婉娘身边,低声道:“姐姐,粥继续发。土,可以少放一点,做个样子就行。”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坚定,“但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粮食来之不易,容不得丝毫浪费和亵渎。”
她又看向梁圭铮,眼神锐利:“圭铮,盯紧那些另起炉灶的粥棚,还有张家那扇紧闭的大门。他们今天能派人来捣乱,明天就可能耍更阴狠的手段。我们要加快安置点的建设,加固棚屋,挖好排水沟,把医疗区和物资区的守卫再加强些。”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那些默默喝粥的灾民,语气郑重:“最重要的,是让绝大多数灾民的心,牢牢系在我们这里。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在施舍,是在和他们一起,活下去。”
梁圭铮重重点头,眼中满是敬佩:“四姑姑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安置点的棚屋上,给那浑浊的粥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闷热的空气里,雨水的气息越来越浓,压得人喘不过气。乌云低垂,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地悬在头顶,风卷着水汽掠过安置点,带来一股潮湿的腥气。
林苏心里隐隐不安,特意寻来那位见识过大灾的老大爷。老人眯着眼望了半晌天,眉头拧成了疙瘩,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姑娘,看这天色,云脚沉得很,风里带着河腥气,怕是不出两三日,就有一场大雨。咱们这刚搭起来的窝棚,苫的都是茅草,经不住连番雨水泡啊!一旦漏了,夜里潮冷,孩子们和老人怕是要病倒。这灾年里,病了,可就难活了。”
严婉娘也急得团团转,她刚从窝棚区回来,裙摆上还沾着泥点:“曦曦,眼下人手都扑在清理废墟、打房屋地基上,那是长远的营生,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大雨说来就来,得赶紧让大伙儿有个能遮风挡雨、不漏不潮的地方!不然,好不容易稳住的人心,怕是又要乱了。”
漏雨,从来都不只是湿冷难受那么简单。在这灾荒之地,灾民们本就食不果腹、身体虚弱,一旦被雨水浸泡,风寒、痢疾、瘟疫便会接踵而至,那会是比洪水更可怕的劫难,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苏的脑子飞速运转,前世见过的现代救灾帐篷跃然眼前——轻便的钢架,防水的帆布,几个人用不了多久就能搭起一个能容纳十数人的庇护所。可这里是封建末世的灾区,哪来的防水帆布?哪来的轻便钢架?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梁圭铮,他出身将门,见多识广:“铮哥哥,你常年随父兄在外,可知军中或行旅所用的营帐,有没有那种能快速搭建、又能防雨的?不用太大,容得下三五口人就行。”
梁圭铮皱着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四妹妹,军中的制式大帐,倒是坚固防水,可那都是用厚牛皮、油毡做的,支架也是沉重的铁木,造价昂贵得很,咱们现在根本筹措不到。寻常行旅用的油布小帐,倒是轻便些,可防水效果一般,遇上瓢泼大雨照样漏,而且这灾区里,哪有那么多油布可用?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牛皮、油毡、油布……这些都是需要耗费大量财力物力才能制成的“稀罕物”,对于眼下一穷二白的安置点来说,无异于镜花水月。
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林苏不甘心,她信步走到废墟旁,目光扫过那些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的房屋残骸。有些房顶的茅草和瓦片早已被卷走,只剩下歪斜的木椽,孤零零地指向天空。几个妇人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拾着相对完整的竹席、草帘,还有些人从大户人家的废墟里,拖出了几床被水泡过、却还没完全腐烂的厚重帐幔和被褥。
看着这些零零散散的物料,林苏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没有现代的防水布,难道就不能用土法子,分层叠加出防水的效果吗?
她立刻让人去叫抢险头目赵虎,又找来了几个在灾民里打听出的、当过木匠和篾匠的汉子,再让严婉娘唤来几位手巧、擅长缝补编织的妇人。众人围拢过来,眼神里满是期待。
林苏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简单的三角形,声音清亮,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大家听我说,咱们现在要做一种‘快速防雨棚’,不用费太多力气,就能挡住大雨!”
她一边画,一边细细讲解,将现代帐篷的核心原理,拆解成灾民们能听懂、能做到的土方法:
“第一步,先搭骨架!不用搞那些复杂的,就用咱们从废墟里捡来的木棍、竹竿,搭成最简单的‘人’字形,或者一面坡的样子就行!两头用大石头压实,或者往土里埋深一点,固定牢了,别让风吹倒!这一步要快,要轻便,一人就能搭起来!”
“第二步,铺第一层,我叫它疏水层!就用咱们能找到的最密实的材料,竹席、厚草帘、编得紧的芦苇席,都行!把这些东西铺在骨架上,一定要铺平整,边缘要往下垂,这样雨水落下来,就能顺着席子往两边流,不会积在棚顶上!”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铺第二层,隔水层!”林苏加重了语气,眼睛亮得惊人,“咱们没有油布,但是咱们有别的!那些泡过水但还能用的厚棉被、旧帐幔,还有大家穿不了的旧衣服,都可以拿来用!把这些东西一层一层铺在疏水层上面,越厚越好!如果能找到一点桐油、猪油,哪怕只有一点点,就抹在这些布料的接缝处和表面,防水效果会更好!就算没有油也没关系,把布料尽量铺严实,减少缝隙,也能挡住大部分雨水!”
“第四步,铺第三层,压覆层!最后,再在隔水层上面,盖一层席子,或者把找到的旧渔网、用草绳编的网罩上去,用绳子牢牢绑在骨架上!这一层的作用,就是防止大风吹过来,把中间的隔水层掀跑!”
她放下树枝,用手比划着棚子的样子:“这棚子不用搭得太高,能让人坐着、躺着就行,重点是棚顶一定要有坡度!雨水顺着坡度流下去,才不会积在上面,把棚子压塌!还有,铺材料的时候,接缝的地方一定要重叠着铺,像鱼鳞一样,这样雨水才不会从缝里渗进去!”
众人听得入了迷,起初的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的神色。这不就是把家里盖东西、防潮的法子,挪到搭棚子上了吗?不过是更讲究层次,更讲究坡度,听起来简单得很,却处处透着门道!
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迟疑着开口:“姑娘,这法子倒是好,可那被褥帐幔,也是金贵东西,咱们这里人这么多,怕是不够用啊……”
“不够就用多层草席凑!”林苏立刻补充,思路愈发开阔,“中间的隔水层,不一定非要用布!咱们还能找什么?结实的树皮内层,刮掉烂肉的皮革边角料,甚至是厚厚的干苔藓,都能夹在两层席子中间!咱们的目的,不是要做一个永远不漏雨的屋子,只是要撑过接下来的大雨,让大家有个相对干爽的地方躲一躲!只要能挡住八成的雨,就能保住大伙儿的命!”
“对!就是这个理!”人群里,一位老篾匠突然一拍大腿,兴奋地喊道,“俺还能给这棚子加个巧思!把竹子剖开,打通竹节,做成长长的水槽,接在棚子的檐下,把雨水引到咱们挖好的排水沟里!这样一来,雨水就不会积在棚子边上,泡烂地基了!”
“好主意!”林苏眼前一亮,忍不住赞道,“就这么办!赵虎,你带抢险队的人,全力去砍竹子、捡木棍,负责搭骨架和做竹水槽!各位叔伯婶娘,你们负责收集材料,缝补那些旧被褥帐幔,编织草帘,把三层材料都准备好!咱们先搭几个样板出来,让大家看看效果,然后立刻推广!”
一声令下,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没有谁喊累,也没有谁抱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久违的干劲。他们手里的物料虽然简陋,却因为有了清晰的方向,变得充满了力量。
没过多久,第一个按照“三层法”搭成的简易防雨棚,就歪歪扭扭地立在了安置点的空地上。这棚子看着粗糙,却透着一股巧劲。林苏让人端来几桶水,从高处泼下去,模拟瓢泼大雨。
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只见水流落在棚顶上,顺着倾斜的席子往下滑,大部分雨水都被挡在了外面,只有极少数的水珠,从缝隙里渗了进来,棚内的地面,竟基本保持着干爽!
比起之前那些一淋雨就漏的茅草窝棚,这效果简直好得超乎想象!
“成了!真的成了!”严婉娘惊喜地拍手,眼眶微微发红,“这下好了,大伙儿再也不用怕下雨了!”
林苏抬头望了望愈发阴沉的天色,果断下令:“所有人听着,立刻按照这个法子,全力赶工!砍竹子的砍竹子,编席子的编席子,搭棚子的搭棚子!务必在大雨来临之前,让安置点里的每一户人家,都能有一个能躲雨的角落!”
一声令下,整个安置点都沸腾了。
男人们扛着木棍竹竿,穿梭在废墟和树林之间;女人们坐在地上,飞针走线,将破旧的被褥缝合成一块块厚实的“隔水布”;老人们则帮着打下手,整理物料,指导孩子们如何固定棚子的边角。
古老的民间智慧,与现代的应急理念,在这片饱经劫难的土地上,碰撞出了耀眼的火花。一场与时间赛跑的“防雨棚”大会战,就此热火朝天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