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旧宅新愁风雨来(1/2)

东宫,密室

翌日黄昏,二皇子递了帖子,言有要事求见太子。不多时,他便被引入了东宫深处一间陈设简单却戒备森严的密室。此处不燃熏香,只有一壶清茶,几盏明亮的烛台,将兄弟二人的身影清晰地投在墙壁上。

太子端坐主位,身着杏黄色常服,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阴郁。江淮之事如同悬顶之剑,父皇那道旨意更让他如坐针毡。见赵元澈进来,他略抬了抬手,示意对方坐下,声音有些沙哑:“二弟来了。可是有紧要之事?” 他们兄弟间私下交谈,倒少了许多朝堂上的客套。

二皇子行礼落座,不急不缓地先为自己斟了半杯茶,才抬眼看向太子:“大哥可是在为灾区彻查之事烦忧?”

太子冷哼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烦忧?何止烦忧!老三那边虎视眈眈,恨不能将东宫在江淮的人连根拔起。父皇态度不明,却将封赏之事搁置,摆明了是要借此事敲打所有人。底下那些人……”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与戾气,“平日里个个精明,到了关键时刻,却留下一堆首尾不净的烂账!”

“大哥所言极是。”二皇子点头,神色凝重,“贪墨一案,如今已成漩涡中心,各方目光都盯着,尤其是盯着东宫。我们的人即便能撇清大部分,也难保没有疏漏,被老三或其他人抓住做文章。被动防守,终究落了下乘,且防不胜防。”

太子眉头紧锁:“你有何想法?莫非要在贪墨案上与他们硬碰硬?”

“不。”二皇子缓缓摇头,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显得格外深邃,“硬碰硬非上策。弟今日前来,是想建议大哥,另辟战场。”

“另辟战场?”太子身体微微前倾。

“正是。”二皇子将昨夜与林苏商讨的思路,结合自己的完善与考量,娓娓道来,“父皇要查的是贪腐,但江淮之乱,仅止于贪墨吗?灾情如火,流民如潮,维持秩序乃重中之重。然则,部分奉命弹压、护卫粮道、甚至参与救灾的军中将吏,是否都能恪尽职守,秋毫无犯?”

他观察着太子的神色,继续道:“据弟所知,恐怕未必。强征民力、殴打饥民、抢夺本就不足的物资,甚至……有射杀聚众乞粮百姓以儆效尤的极端之举。这些行径,或许被某些人以‘非常时期用重典’、‘防止民变’为由遮掩,但其激起民怨之深,对朝廷威信损害之大,恐不亚于贪墨钱粮。”

太子眼神微动,他并非不知这些情况,只是此前注意力全在“贪墨”这个更直接、更被父皇强调的问题上。“你是说……从军纪入手?”

“不错。”二皇子语气肯定,“大哥坐镇中枢,协调各方,本就负有督查之责。如今贪墨案由三司专办,大哥不便过多直接干涉,以免落人口实。但整肃军纪、安抚民心,却是储君分内之事,更是彰显仁德与担当之举。”

他进一步剖析利害:“我们可以挑选几桩证据相对确凿、影响恶劣、且涉事将领背景……最好能与老三那边有所牵扯的案例。不必我们亲自出面弹劾,可让与东宫亲近、又素来关注民生的御史风闻奏事,或巧妙安排,让受害百姓的状纸能直达天听。届时,大哥便可顺水推舟,在朝议时痛陈此弊,请求父皇严查害民之武弁,以正军纪、平民愤。”

太子沉吟道:“此举会不会被视为针对老三?毕竟他负责部分军务。”

二皇子早有所料,从容答道:“大哥此言差矣。我们针对的是‘害民之武弁’,是败坏朝廷声誉、动摇国本的蠹虫,而非针对任何一位皇子。军纪败坏,危害的是大周的江山社稷,损害的是父皇与大哥的威信。大哥身为储君,对此等恶行零容忍,要求严惩,乃是天经地义,任谁也无法指摘。至于查出来的人恰好与老三有关……那只能说明老三驭下不严,或所用非人。更何况,”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这也能给老三找点‘正经事’做做。他如今不是正急着撇清粮草掺沙的事,还想在父皇面前表功吗?让他先忙着去擦自己麾下那些武夫的屁股吧。牵扯其中,他必然要分心费力去回护、辩解、甚至断尾求生。这就能极大牵制他在贪墨主案上兴风作浪、攻击东宫的精力。为我们这边争取时间,厘清自身,该补救的补救,该切割的果断切割。”

太子眼中精光一闪,显然被“争取时间”和“牵制老三”打动了。他手指敲击扶手的节奏慢了下来,陷入深思。

二皇子趁热打铁:“此乃一石数鸟之策。其一,大哥可跳出贪墨案的泥潭,站在整肃纲纪、心系百姓的道德高地,格局更高,更容易获得清流支持和民心所向。其二,打击老三的羽翼,扰乱其阵脚,削弱其在灾区的实际影响力与声誉。其三,为东宫自身清理门户、消化隐患争取宝贵的缓冲期。其四,将朝野部分注意力从‘贪墨’转移到‘军纪’,或许能引发更多关于吏治、军制的深层讨论,反而可能淡化某些人对贪墨案细节的穷追猛打。”

他最后总结,语气带着一种笃定的说服力:“大哥,有时候,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在别人都盯着钱袋子的时候,我们亮出‘民本’与‘军纪’这把剑,既能伤敌,又能护己,更能让父皇看到,谁才是真正从大局着眼、为江山社稷着想的继承人。”

密室中一片寂静,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太子的目光在烛火映照下明明灭灭,脸上表情变幻,权衡着利弊与风险。许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些许,眼底那份焦躁被一种沉冷的决心所取代。

“二弟,”太子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锐气,“你所言,甚是有理。被动挨打,非东宫之风。整肃军纪,安抚民心,确是孤之职责,亦是大义所在。”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大周舆图前,目光扫过江淮区域:“挑选案例,需慎之又慎。证据务必扎实,民怨要能引动,涉事者的背景……要能经得起推敲,且最好能指向那些并非老三绝对心腹,但又确实与他有所关联的将领。动静不必一开始就太大,但要足以引起重视,并让老三感到疼痛。”

二皇子也站起身,走到太子身侧,低声道:“大哥放心,此事弟会暗中协助,筛选信息,联络可靠之人。务必做到进退有据,不让任何人抓住把柄,说我们挟私报复。”

太子转过身,拍了拍二皇子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带着暖意的笑容:“此事,便劳二弟多费心了。你我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渡过此关,东宫绝不会忘了二弟的功劳。”

二皇子谦逊地低头:“为大哥分忧,是弟的本分。” 心中却是一片清明。功劳与否尚在其次,借此加深与太子的信任捆绑,巩固自身在太子系中的地位,同时让朝局朝着更有利于“那边”(他想起林苏沉静的眼睛)计划的方向发展,才是多重收获。

兄弟二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直到更深夜重。

次日开始,朝堂之上,关于灾区的奏议便悄然多了一抹不同的色彩。几位素以耿直敢谏闻名的御史,先后上本,痛陈灾区军纪废弛、武弁害民之状,虽未指名道姓,但所述案例时间、地点、恶行皆言之凿凿,闻者心惊。更有自称流民的“万民血书”(实则是经过精心筛选和润色的控诉)通过某些特殊渠道,辗转出现在了都察院某位官员的案头。

太子在朝会上,适时地表现出凝重与痛心,慷慨陈词:“……贪墨固可恶,然武弁恃强凌弱,于百姓伤口撒盐,更失军心民心!儿臣恳请父皇,在严查贪腐之余,亦不可纵容此等败坏朝廷声誉、动摇国本之举,当一并彻查,严惩不贷,以安江淮百姓之心,正军纪之风!”

皇帝高坐御座,听着太子慷慨激昂又占据大义的陈词,看着几位御史附议,再瞥一眼脸色骤然难看、似乎想要辩解又一时找不到着力点的三皇子,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

风暴之中,新的浪头,带着更复杂的暗流与算计,已然汹涌掀起。而看似被推向风口浪尖的“军纪”问题,其下的绳索,却悄然握在了不同的棋手之中。

林苏在府中密切关注着朝堂动向,当听闻太子依计行事,她便知第一步已然成功。此时,长公主传来消息,暗示她接下来需稳住二皇子。

盛家的紧急召集令送抵梁府时,墨兰正核对着桑园第三季的收支账册。她捻着纸页的手指微微一顿,心中迅速掠过几种可能——盛家这样郑重其事地召集所有已成家的子女,连出嫁女都不例外,必定是出了关乎家族根基的大事

她合上账册,吩咐周妈妈和采荷看好家,尤其留意庄子那边的情况,便更衣备车匆匆赶往盛府。

盛家正厅,山雨欲来

踏入久违的盛家正厅,一股凝重得近乎窒息的气氛扑面而来。

盛纮端坐主位,面色沉郁得能拧出水来。王氏陪坐在侧,手里紧紧攥着帕子,眼圈微红。盛老太太闭目捻着佛珠,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下首,济济一堂——外放多年、风尘仆仆赶回的长枫,眉宇间添了风霜却更显沉稳;身居要职、一贯端严的长柏,此刻也是面色凝重;一向低调、在国子监潜心学问的长栋也赫然在列;如兰显然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鬓发微乱;华兰也到了,正担忧地看着父母;最引人注目的是明兰的二儿子顾昀川,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规矩地坐在角落里,神色沉静,眉眼间依稀有其母的轮廓。

墨兰敛衽行礼,安静地走到如兰身边坐下。姐妹俩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这般阵仗,盛家定是遇到了大麻烦。

见人到齐,盛纮环视一圈,沉声道:“都退下,守好门户,十步之内,不许有人。”

下人们屏息静气退了出去,厚重的厅门被关上,隔绝了内外。

厅内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今日召集你们回来,”盛纮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因家里……出了大事。”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长梧……出事了。”盛纮吐出这个名字,带着痛惜与无力。

长梧?墨兰脑中迅速搜索——宥阳大房维大伯的嫡次子,走了武职,为人忠厚热忱,娶了康姨妈的女儿康允儿。

“他被抓了。”盛纮声音更低,“就在昨日,刑部直接派人去的衙门。罪名……是牵涉此次江淮灾情,具体是渎职、还是与贪墨有染,尚未明确。但人是被三司的人带走的,案子直接挂在了皇上亲命的‘赈灾贪墨专案’下。”

“轰——”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赈灾贪墨专案!那是如今朝堂上最敏感、最要命的风暴中心!

王氏第一个按捺不住,声音变了调:“老爷!长梧那孩子老实忠厚,怎会……怎会牵连到贪墨里去?是不是弄错了?或是被人构陷?”

长柏眉头紧锁:“父亲,消息确切吗?长梧堂兄所任何职?具体牵涉何事?”

“他在中威卫镇抚任上,调任负责部分北上赈灾粮草的护卫与沿途秩序。”盛纮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具体何事,线报语焉不详,只知与一批‘遗失’的粮草和当地民乱弹压不当有关。三司既然动手,至少是掌握了些能拿上台面的东西。”

如兰急道:“那赶紧想办法疏通啊!父亲,您在朝中总有相熟的同僚,长柏哥哥,还有……还有明兰那边,顾侯爷总能说上话吧?”她说着,目光扫向顾昀川。

那少年起身,规矩行礼,声音清朗谨慎:“外祖父,各位长辈,母亲写信叮嘱孙儿三句话:一,顾侯奉旨协理京畿防务,于此案需避嫌;二,长梧舅舅为人,母亲信其忠直,其中或有隐情;三,盛家当务之急,是弄清真相,统一立场,切不可自乱阵脚。”一番话滴水不漏。

华兰忧虑道:“此刻慌乱求人,反而落人口实。需得知道长梧究竟陷得多深。维大伯那边可有消息?”

盛纮摇头:“快马送信去了,但宥阳路远,维大哥恐怕也是刚得信。”

一直沉默的长枫此时开口,他在地方历练多年,对官场倾轧更有体会:“父亲,儿子以为,此案关键有三。其一,长梧自身是否清白;其二,他所护卫的粮草‘遗失’与弹压民乱,是纯粹失职,还是卷入了更高层的争斗?此次赈灾,太子、三皇子、长公主都牵扯其中;其三,抓长梧,是冲着他本人,还是冲着他背后的盛家?或是……借此敲打顾侯?”

长枫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核心,让众人心中一凛。

盛纮的目光缓缓扫过儿女们,最后落在墨兰身上:“墨兰,你如今也是当家主母,经历了不少事。此事,你怎么看?梁家,该如何应对?”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墨兰身上。

墨兰感受到那一道道目光——审视、期待、担忧。她心中清明如镜,却另有一番算计在翻腾。

这些年,她在梁府挣扎崛起,早已不是那个只会争强好胜的盛家四姑娘。她想起自己一手经营的产业,想起庄子上那个日渐衰老、处境堪忧的生母林小娘。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型——这危机,或许也是机会。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父亲,声音清晰沉稳:

“父亲,女儿以为,长枫哥哥分析得极是。此刻慌乱求情或急于撇清,皆为下策。”

“第一,”她条理分明地说,“需立刻动用一切可靠渠道,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查明长梧堂兄涉案的具体细节、人证物证。此事可由长柏哥哥暗中设法。消息必须准确,我们才能判断局势。”

长柏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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