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盛府风云因她起(2/2)
柳氏不在乎林小娘如何,不在乎王氏是否会因此不悦(或许她笃定此事最终能按“祈福”的名目平息),甚至可能也不那么在乎盛纮是否会完全赞同。她在乎的,是实际的好处(更好的庄子),是丈夫的感受(不让长枫为难),是她自己小家庭的清净(即将外放远离是非)。
所以她爽快地同意了,用一个顺水人情,换取了实际利益,并干净利落地将自己从这桩麻烦事里摘了出去。
想通了这一点,墨兰心中那点失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感慨。
柳氏……果然是个明白人。她不像自己,需要步步为营、绞尽脑汁去争去抢。她只需稳坐钓鱼台,衡量利弊,然后做出对她最有利、也最省心的选择。
这种举重若轻、置身事外的从容,何尝不是一种更高的境界?
墨兰轻轻吐出一口气。也好,柳氏这边顺利得超乎想象,省去了她许多口舌和周折。接下来,就该集中精力,去走最关键、也最险的一步棋了——与康允儿接触,撬动康家,然后,去跟她的父亲,盛纮,进行那场关乎林噙霜命运的真正谈判。
窗外的日头依旧炽烈,但墨兰的心,却比来时更静了几分。
柳氏的“大方”,反而让她更看清了自己这条路的意义——她没有柳氏那种可以超然物外的资本和心态,她所牵挂的、所要争取的,都逼着她必须深入局中,必须算计,必须争斗。
康允儿果然还是来了京城。
消息传到墨兰耳中时,她正端着一盏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小口啜饮。茶汤清碧,香气馥郁,她却品出了一丝预料之中的涩意。
“康家大奶奶……哦不,现在是康家姑奶奶了,昨日到的京,今儿一早便去了康家老宅。”周妈妈低声禀报,语气带着些许唏嘘,“结果连门都没进去。守门的老仆倒是客气,只说主人家都不在,请她改日再来。可谁不知道,康家如今虽落魄,那几个主子都在京里躲风头呢。”
墨兰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细腻的瓷沿:“康家这是明摆着不想沾她这个‘犯官之妻’了。长梧那边呢?”
“也去过了。”周妈妈摇头,“长梧少爷那处小院,如今是他娶的那位平妻娘家派来的人在照应着,说是方便打点狱中事宜。那位平妻见了康姑奶奶,倒是礼数周全,可话里话外,都是如今家事艰难、内外需得有人主持,请康姑奶奶‘保重自身、勿要过于劳心’。康姑奶奶……怕是连杯热茶都没喝上。”
意料之中。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康允儿如今的身份,对康家是急于摆脱的麻烦,对盛家大房那个平妻而言,是可能回来争夺资源和话语权的潜在威胁。谁还会欢迎她?
“她现下人在何处?”墨兰问。
“听说从长梧少爷那儿出来后,就在附近几条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身边只跟着一个从宥阳带来的老嬷嬷,瞧着……怪可怜的。”
墨兰沉吟片刻:“备车。去‘偶遇’一下。”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墨兰的车马还未驶到预定的街道,另一则消息更快地传了回来——康允儿在街上失魂落魄行走时,被恰好路过、去绸缎庄看料子的华兰撞了个正着。
“大姑娘(华兰)当下就把人拦住了,问了情形,当即就说‘哪有让出嫁女流落街头的道理’,不由分说,就把康姑奶奶带回了盛府!”报信的小厮语气急促。
墨兰心中咯噔一下。华兰!她这个大姐,最是讲究体面规矩,也最爱摆“长姐如母”、“庇护族人”的姿态。她这一插手,事情便从“暗中接触、利益交换”,变成了摆在盛家明面上的“家族事务”。
“掉头,去盛府。”墨兰当机立断。事已至此,她必须立刻赶过去,否则任由康允儿被华兰安置、被王氏或老太太“处置”,她的所有谋划都将落空。
盛府,正厅
气氛比墨兰预想的还要紧绷。
康允儿被安置在下首的椅子上,形容憔悴,眼睛红肿,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半旧的帕子,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她显然没想到会被直接带回盛府,此刻坐立难安。
王氏坐在主位,脸色十分难看。她本就厌恶康姨妈,连带对康允儿这个外甥女也没什么好感,更别提如今康允儿还顶着“犯官之妻”的名头。华兰擅自将人带回府,在她看来简直是给她找麻烦。
华兰坐在王氏下首,脸上带着一丝“仗义执言”后的坦然,以及些许对母亲不悦的无奈。她正轻声劝着王氏:“母亲,允儿表妹到底是盛家的媳妇,如今落难,我们若不管,传出去旁人会说我们盛家凉薄。暂且让她住下,再从长计议便是。”
盛老太太坐在另一侧,手里捻着佛珠,面沉如水。她没有看康允儿,目光落在虚空处,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华兰心善,是好的。但有些事,不能单凭心善就做决定。”她顿了顿,看向王氏,语气平和却字字重若千钧,“康氏是出嫁女,她的夫君卷入官司,那是她夫家的事。盛家作为姻亲,可以适当过问,可以酌情帮衬,但没有道理将人接回府中常住。这不仅于礼不合,更容易授人以柄——外人会如何看待盛家?是心虚?是试图串供?还是觉得盛家要与罪官之家同气连枝?”
老太太的目光又转向惶恐的康允儿,语气依旧平淡,却更显疏离:“允丫头,你的难处,我们知晓。但盛家亦有盛家的难处。如今朝堂上眼睛都盯着,一举一动都需谨慎。你暂且寻个客栈安顿,盛家会派人照应你日常用度,也会尽力为你打探长梧的消息。这,已是亲戚间能做到的本分了。”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周到体面,却等于直接将康允儿拒之门外。让她去住客栈?一个失了倚靠的犯官之妻,独自住在客栈里,那境遇恐怕比流落街头好不了多少,还要平白承受无数异样眼光和风险。
康允儿的身子微微发抖,眼泪又涌了上来,却不敢哭出声。
王氏听了老太太的话,脸色稍霁。她虽不喜康允儿,但更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回家。老太太的说法,既全了面子,又推了麻烦,正合她意。
“老太太说得是。”王氏立刻接口,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对老太太支持的感激,“允儿啊,不是姨母狠心,实在是如今这光景……你且放心,姨母定会派人安顿好你,绝不让你受委屈。”这话说得漂亮,实际却空洞。
眼看康允儿就要被这样“妥善”地打发走,墨兰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她深吸一口气,从厅外走了进来。
“祖母,母亲,大姐姐。”墨兰行了礼,目光快速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康允儿身上,做出惊讶状,“允儿表姐?你怎么……这般模样?”她快步走到康允儿身边,轻轻扶住她颤抖的肩膀,语气带着真切的关怀(至少听起来如此),“快别哭了,既然回了娘家,有什么事,大家总能商量。”
她这一番作态,立刻将众人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老太太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王氏则有些狐疑地看着墨兰,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华兰见状,忙道:“四妹妹来得正好,你也劝劝允儿表妹,老太太和母亲也是为她着想,暂住客栈,也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墨兰抬起头,打断了华兰的话,目光却看向老太太和王氏,语气变得坚定,“祖母,母亲,请恕孙女儿直言,让允儿表姐独自去住客栈,绝非良策。”
她松开康允儿,向前一步,声音清晰:“允儿表姐是盛家明媒正娶进门的媳妇,如今夫君落难,她便无依无靠。我们若将她推出门去,任她自生自灭,世人会如何议论盛家?会如何议论父亲和兄长们的官声?‘刻薄寡恩’、‘见利忘义’的污名,我们背得起吗?”
墨兰不给她们反驳的机会,继续道,“长梧堂兄的案子尚未了结,允儿表姐是他的正妻,是最了解他平日为人、可能知晓某些内情的人。如今三司办案,若真有需要家属问话或取证之时,允儿表姐一个妇道人家,孤身在外,万一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胁迫,甚至做出对长梧堂兄、对盛家不利的证言,届时我们又当如何?”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王氏的脸色变了变。她可以讨厌康允儿,但不能不考虑儿子长柏和盛家的安危。
老太太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看向墨兰的目光深了些。
墨兰趁热打铁,语气转为恳切:“所以孙女儿以为,让允儿表姐暂居府中,并非收留罪眷,而是保护家人,更是维护盛家清誉和安全的必要之举。我们可以将她安置在僻静的客院,少与外界接触,一应用度从我的份例里出,绝不劳动公中,也绝不给府里添乱。待长梧堂兄案情明朗,再行安排不迟。”
她将“保护家人”、“维护清誉”的大帽子扣上,又把费用揽到自己身上,显得既有担当,又顾全大局。
王氏有些动摇了。墨兰的话确实有道理,而且不用她出钱出力……她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沉默着,厅内空气凝滞。
就在这时,如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四姐姐说得在理!”
如兰显然也是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脸上还带着赶路的薄汗。她走进来,先向长辈行了礼,然后站到了墨兰身侧,目光扫过康允儿凄惶的脸,想起自己远在西北的喜姐儿,心中那股同病相怜的怨怼和对老太太“大局观”的不满再次涌上。
“祖母,母亲,”如兰的声音比平时响亮,“允儿表姐如今这样,我们盛家若不管,还有谁会管?难道真要让她去客栈,然后出点什么事,我们再来后悔吗?四姐姐愿意承担用度,安排住处,既全了亲戚情分,又不给家里添实质麻烦,我看……没什么不好。总比将来被人戳脊梁骨,说我们盛家连落难的媳妇都容不下要强!”
如兰的加入,让局面变得更加微妙。她代表的是出嫁女的态度,且言辞激烈,直指“家族颜面”。
长柏见状,眉头紧锁。他身为长子,更认同祖母冷静权衡、规避风险的做法。他沉声开口:“五妹妹,此事非关情分,而是利害。收留案犯之妻,极易落人口实,干扰办案。祖母的考虑,是为家族长远计。”
一向沉默寡言的长栋也低声道:“大哥说得是。如今风声紧,谨慎些好。” 他天然地敬畏祖母,也信服长兄的判断。
华兰见母亲似有意动,妹妹们又态度鲜明,自己夹在中间,索性缓和语气:“祖母,母亲,四妹妹和五妹妹也是一片好心。要不……折中一下?让允儿表妹暂且住下,但仅限于后院,绝不外出,也绝不与外界传递消息。我们严格约束下人,绝不泄露半分。待父亲回来,再行定夺?”
柳氏坐在稍远的位置,始终未曾开口。此刻见目光似乎要落到她身上,她才温声细语地道:“老太太,母亲,媳妇愚见,四妹妹和五妹妹顾念亲情,是仁善;老太太和大伯子考量大局,是持重。华兰大妹妹的折中之法,或许……是个两全的路子?” 她谁也不想得罪,将问题轻轻推回给了能做主的人。
厅内顿时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几派:墨兰和如兰坚持收留(动机各异);长柏、长栋支持老太太的“礼送出门”;华兰和柳氏态度暧昧,充当和事佬;王氏左右摇摆;而被争论的中心康允儿,只能瑟瑟发抖地听着自己的命运被众人言辞的刀锋切割。
盛老太太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墨兰脸上。那目光深沉难测,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被小辈联合“逼宫”的不悦。
良久,老太太缓缓吐出一口气,手中的佛珠停止了捻动。
“既然你们姐妹都如此坚持……”老太太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华兰的法子,暂且就这样吧。康丫头,你便住下,但需严守规矩,无事不得出院门一步。一应用度……”她看了一眼墨兰,“就如墨兰所言。此事,待你们父亲回府,再做定论。”
一场风波,看似以墨兰和如兰的“胜利”暂时平息。
康允儿被带下去安置。众人散去。
墨兰走出正厅时,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回头,望了一眼寿安堂的方向。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老太太绝不会就此罢休。而将康允儿留在盛府,固然是计划的关键一步,却也意味着,她将自己和她的谋划,更直接地暴露在了盛家最高权威的目光之下。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小心。
如兰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四姐姐,接下来怎么办?”
墨兰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声音轻却坚定:“按计划进行。现在,该去见见我们这位‘失魂落魄’的表姐,好好‘安抚’一下了。”
她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充满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