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流言刃下觅生机(1/2)
墨兰与明兰的会面,像一记轻柔的按压,短暂平息了池畔风波的表面躁动,却未能撼动根深蒂固的陈旧观念与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
那日池畔落水的,并非只有梁玉汐一人。随着时间推移,其余几家落水女孩的命运相继传出,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相互碰撞,反而让梁家极力引导的“义举”风向,被一股更强大、更悲凉的暗流所裹挟。
“听说了吗?王家那个落水的庶女,前儿个夜里一根白绫……没了!”
“李家姑娘被送到城外庵堂了,这辈子算是交代了。”
“还是张家有魄力,直接和救人的赵家换了庚帖,定了娃娃亲,倒成了一桩‘佳话’!”论底色下,梁家极力宣扬的“侠义之举”,反倒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被贴上了“欲盖弥彰”的标签。很快,更具杀伤力的流言版本,如同附骨之疽,在街巷闾阎间蔓延开来。
“什么单纯的义举?我听顾家的下人说,顾小侯爷早瞧上梁家的姑娘了!不然那么多落水的,怎就单单把梁家姑娘抱得那么紧,救得那么及时?”
“可不是嘛!顾侯府和永昌侯府本就门当户对,这分明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你们说的是哪个梁家姑娘?庶房那个,顾家主母是庶女,肯定媳妇也喜欢一样出身。梁大家不费吹灰之力就攀上了顾侯府这高枝儿!”
这致命的转向,如同在永昌侯府的焦头烂额上,又浇了一瓢滚烫的热油,瞬间让整个侯府嫡系陷入绝境。
“混账东西!”梁夫人的怒吼响彻正厅,一套心爱的官窑茶具被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是谁在背后嚼舌根?竟敢攀诬到我的汐姐儿头上!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经得起这般污名吗?”
墨兰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指尖死死攥着帕子,几乎要将那锦缎捏碎。宁姐儿是她倾注了半生心血培养的长女,端庄温婉,知书达理,本是京中贵女里的翘楚,再过一年便要议亲。若被这流言玷污了名声,将来如何能许得良人?她当即下令,让周妈妈带着下人四处澄清。
可流言一旦生根,便如野草般疯长,哪里是几句澄清能遏制的?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喜闻乐见的“戏码”——英雄救美、才子佳人、门当户对,至于真相如何,无人在意。墨兰的澄清,反倒被解读成“欲盖弥彰”,让流言传得愈发猖獗。
更让她焦灼的是,风暴另一端的顾侯府,态度却愈发耐人寻味。面对愈演愈烈的“顾梁联姻”传闻,顾府上下口径出奇地一致——不承认、不反驳、不置评,全然当做不知。
顾廷烨忙于朝务,对外宣称“内宅琐事,不予置喙”;明兰依旧深居简出,偶尔出席宴会,面对旁人的试探,也只是娴静一笑,要么将话题轻轻引向别处,要么夸赞几句“梁家姑娘们教养出众”,却绝口不提“救人”与“婚约”的关联。
这种沉默,在外界看来,无异于默认。京中人人都觉得,顾府是乐见其成的,只待时机成熟,便会主动上门提亲,将这桩“天作之合”敲定。
“母亲!顾家这是什么意思?!”墨兰再也维持不住沉稳,在梁夫人面前失了方寸,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愤怒与焦虑,“他们只需出面澄清一句,说继续说两家认作见义勇为,便能解了我们的困境!为何偏偏现在突然保持沉默?难道……难道他们真存了这般心思,想借着流言逼我们送玉汐去家庙?”
她不敢深想“青灯古佛”四字,可明兰那看似温和却滴水不漏的态度,顾府这模棱两可的沉默,都让她如坠冰窟。以顾府如今的权势,若是真要借着舆论施压,永昌侯府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梁夫人面色阴沉如水,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眼神里满是洞悉:“顾家这是在以静制动。他们不开口,这流言便只是流言,伤不到顾家分毫,反倒让我们梁家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们在等,等我们沉不住气,等我们主动找上门去——要么求他们澄清,欠他们一个人情;要么,就只能顺着流言,求他们兑现这桩‘婚约’。”
无论是哪一种,永昌侯府都将陷入被动。求澄清,便是矮了顾府一头,日后相见难免气短;求婚约,便是将汐姐儿的幸福,系在这桩由流言催生的婚事上,且彻底落入了顾府的掌控。
墨兰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让她浑身发冷。她忽然发现,自己和梁家,早已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困住。这张网,由流言织成,由礼教加固,更由顾府那深不可测的沉默推波助澜。她奋力挣扎,却只觉得束缚得更紧,越挣扎,陷得越深。
她的对手,从来不止是那些搬弄是非的长舌妇,更是这吃人的世俗规则,是那些将女子名节当作筹码的权力博弈,甚至可能是她曾经试图结盟的“盟友”。
夜深了,墨兰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清冷,洒在庭院的石板上,映出一片惨白。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个人的聪慧与努力,在庞大的世俗规则和权力博弈面前,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难道,她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培养的女儿,被这无妄之灾拖累,毁了一生的幸福?还是说,她真的要放下所有骄傲,亲自上门去求明兰,求顾府网开一面?
墨兰的心头,被绝望与不甘反复撕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疼痛。
而在里屋里,小小的曦曦(林苏)并未熟睡。母亲焦灼的踱步声,祖母压抑的叹息,下人们窃窃私语中泄露的惶恐,都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帐顶的绣纹,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
救人是错,被救也是错;澄清是欲盖弥彰,沉默是默认事实。女孩子好像无论怎么做,都逃不过“名声”二字的审判。
这个世道,真是太讨厌了。
凭什么男孩子救人就是侠义,女孩子被救就成了失贞?凭什么女子的一生,要被几句流言轻易定夺?
有什么破解方法。
流言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永昌侯府的安宁。梁夫人与墨兰焦头烂额,派出无数下人澄清,却只换来流言愈演愈烈,连宁姐儿的议亲都受了波及,几家原本有意的人家,竟都默契地放缓了脚步。就在这山穷水尽之际,破局的钥匙,竟握在三岁多的林苏(曦曦)手中。
那日晚膳后,一家人围坐暖阁,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梁夫人唉声叹气,墨兰强打精神安抚,却难掩眼底的疲惫。曦曦坐在墨兰怀里,小手揪着母亲的衣襟,忽然抬起头,用稚嫩却清晰的声音问道:“祖母,娘亲,为什么顾家哥哥救了玉汐姐姐,大家要让他们结婚,或者让玉汐姐姐去死、去庙里呀?”
她歪着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困惑:“顾家哥哥救了人,是大恩情对不对?那……玉汐姐姐能不能认顾家哥哥做义弟呀?弟弟保护姐姐,不是应该的吗?”
“认义弟?”
梁夫人与墨兰同时一怔,像是被一道惊雷劈开了被传统思维禁锢的头脑。是啊!为何一定要在“联姻”和“毁灭”之间做选择?世人被“男女大防”捆得太紧,竟忘了还有“兄妹之情”这一途!
顾家小侯爷成了玉汐的义弟,兄弟救姐姐,天经地义,合乎伦常,既全了恩义,又彻底断绝了那些桃色绯闻的滋生土壤。谁还能拿“搂抱”“失贞”说事?谁还能散播联姻的流言?
梁夫人眼中瞬间精光一闪,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当机立断:“金嬷嬷,立刻备车!去顾侯府!”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等待对方表态,而是要带着这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主动出击,掌握谈判的主动权
顾侯府花厅的茶香袅袅,却压不住空气中骤然绷紧的张力。梁夫人将“认义亲”的方案抛出后,便紧盯着明兰,眼神里带着破釜沉舟的急切与不容置喙的坚定。
明兰指尖摩挲着茶杯的动作一顿,抬眼时,平静无波的目光直直撞进梁夫人的眼底,那目光太通透,竟让梁夫人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帕子。“梁夫人此计甚妙。”明兰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一层薄冰,底下藏着刺骨的凉,“可昀哥儿是顾家嫡长,未来要承袭爵位的。他的义姐,关乎顾家颜面,绝非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玉汐为何不能?”梁夫人的火气瞬间被点燃,声调不自觉拔高,“她是我永昌侯府的姑娘,也轮不到顾侯府挑三拣四!莫非在你眼里,庶出的姑娘就低人一等,连认个义弟的资格都没有?”
明兰缓缓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笑意:“夫人说笑了。我顾府又怎会以出身论人?只是这认义亲一事,也得看缘分。若梁姑娘能让圆哥儿真心认可,我顾府自然不会阻拦。”明兰不紧不慢地说道,眼神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梁夫人一噎,心中虽恼怒,但也明白明兰所言不虚。认义亲并非小事,若顾府不认,强行促成也无意义。“那不知顾府要如何考量?”梁夫人强压着怒火问道。
明兰轻抿一口茶,悠悠道:“三日后,我会设宴请城中贵女相聚。届时,若梁姑娘能在众人面前展现出足够的才德,让圆哥儿心悦诚服,此事便成。”梁夫人咬咬牙,脱口而出,“你顾明兰自小便是庶出,怎会瞧不上庶女?”
明兰身子微微前倾,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像出鞘的剑,直刺梁夫人的要害,“可我虽为庶出,却自幼养在盛家老太太膝下,老太太亲自教我规矩礼数、管家理事,一言一行皆按嫡女规格要求。敢问梁夫人,玉汐姑娘呢?”
她顿了顿,不等梁夫人回应,便字字清晰地追问:“她养在庶长房,生母出身卑微,身边连个像样的教养嬷嬷都没有。《女诫》《内训》她能背几句?人情世故她懂几分?将来她顶着‘顾侯府义女’的名头出入贵女宴席,若是言行失当、贻笑大方,损的是顾家的颜面,还是永昌侯府的?”
“你!”梁夫人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知道明兰说的是实情,可被人如此直白地戳破家丑,心中的羞愤几乎要冲昏头脑,“顾侯夫人这话未免太过苛刻!玉汐才十一岁,年纪尚小,许多事可以慢慢教!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被流言逼死,或是一辈子困在庵堂里?”
“苛刻?”明兰的声音冷了下来,眼底翻涌着压抑多年的寒意,“当年因为墨兰的婚事,夫人对祖母,可比这苛刻多了。”她的目光像冰冷的刀子,刮过梁夫人的脸。
梁夫人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旧事重提做什么?”
“为何不能提?”明兰的声音陡然提高,多年的隐忍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当年你觉得我盛家,配不上梁家,便肆意践踏盛家的名声。如今玉汐姑娘配不上顾家的义姐之位,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夫人便觉得委屈了?”
她站起身,身形虽纤细,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场:“夫人今日来,是求顾家帮你解决麻烦,而非来兴师问罪的。玉汐姑娘的处境固然可怜,可顾家没有义务为永昌侯府的教养失职买单!”
“我从未让顾家买单!”梁夫人也激动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我只是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全了顾家的恩义,又保了梁家的清誉,你为何非要百般刁难?难道你还记恨当年的事,故意要报复我梁家?”
“报复?”明兰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悲凉与嘲讽,“夫人太高看自己了。我今日拒绝,无关旧怨,只关乎顾家的声誉。”她眼神一沉,语气斩钉截铁,“圆哥儿的义姐,必须是品行端方、教养良好的姑娘,玉汐姑娘,差得太远。”
“你根本就是瞧不起我们永昌侯府!”梁夫人怒不可遏,指着明兰的鼻子,“当年你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庶女,若不是嫁入顾府,哪有今日的地位?如今翅膀硬了,便忘了自己的出身,开始嫌弃起旁人来了!”
“我从未忘本。”明兰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正因为我记得自己的出身,才知道教养对一个女子有多重要。我不会让顾家,重蹈当年盛家的覆辙,更不会让一个教养缺失的姑娘,毁了圆哥儿的名声。”
她后退一步,做出送客的姿态,眼神冰冷如霜:“认亲之事,绝无可能。若是再纠缠,休怪我不顾及往日情分。”
梁夫人看着明兰决绝的神色,知道再谈下去也无济于事。满腔的愤怒、羞愤与挫败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要失控。她猛地抬手,想要发作,却终究只是重重一挥袖,咬牙切齿地说:“好!好一个顾侯夫人!今日之事,我记下了!”
说完,她不再看明兰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厚重的门帘被她甩得“啪”作响,却没能在明兰脸上留下丝毫波澜。明兰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眼底的怒火渐渐褪去,祖母你当日所受之辱,今日我给你报了。
永昌侯府的黄昏,总带着一种富贵逼人的沉寂。梁夫人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轮声在空旷的街巷里格外清晰,却敲不散她眉宇间的灰败。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丫鬟通报,而是在穿堂里静静站着,身上的披风还带着外头的凉意,与庭院中渐沉的暮色融为一体。
夕阳最后的余晖穿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光影,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她望着天边被染成橘红的云霞,明明是暖色调,却让她觉得浑身发冷,仿佛连这最后的光亮,都吝啬于给她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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