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双穿对峙道不同(1/2)
嬷嬷们领着墨兰的四个女儿——宁姐儿(玉清)、婉儿(玉涵)、闹闹(玉疏)和曦曦(林苏),以及柳氏的芙姐儿,一同去了芙姐儿布置得清雅温馨的闺房。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凑在一起,很快就没了在长辈面前的拘谨。
芙姐儿是个活泼开朗的,与闹闹性子最是投契。她神秘兮兮地从书架最里头抽出一本手抄的话本子,封面上赫然写着《穆桂英演义(改稿)》,献宝似的捧到林苏面前。
“曦曦妹妹,你快看看!这是我照着宁姐儿的本子,自己偷偷改的!”芙姐儿眼睛亮晶晶的,“我把穆桂英写得更加英姿飒爽了!降龙木那段,我让她一个人就摆平了十八个辽兵!”
闹闹立刻凑过来,叽叽喳喳地发表意见:“我觉得杨宗保最可怜!他那么年轻,又帅,还对穆桂英一心一意,怎么就中了埋伏,万箭穿心死了呢?太可惜了!曦曦,你能不能别让他死啊?”
她这话立刻引来了婉儿细声细气的反驳:“三姐姐,你怎么只看杨宗保呀?我觉得杨七郎才死得最惨呢!被潘仁美设计,乱箭射死,连个全尸都没有……他明明那么勇猛……”说着,她眼圈都有些泛红,显然是代入了情绪。
稳重的宁姐儿则摇了摇头,持不同看法,她说话总带着几分长姐的分析意味:“依我看,杨家大郎君才最是悲壮。他代替皇上赴金沙滩双龙会,那是明知是死路,却为了忠义二字,慷慨赴死,护住了君王。这等忠烈,岂是个人情爱可比?”她自觉看法最为深刻,略带矜持地看了妹妹们一眼。
几个女孩为了“谁死得最可怜”这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各有各的道理,谁也说不过谁。
林苏(曦曦)坐在一旁,安静地翻看着芙姐儿的改稿,听着姐姐们的争论,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世看过的相关史料和更完整的演义故事。她心想:按照更接近原着来的结局看,杨家将的男人……好像确实没几个善终的,金沙滩一役几乎团灭,都挺死得惨的。
她这念头刚闪过,芙姐儿眼尖,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了然”和某种类似于“同情”的神色。芙姐儿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扑过来抓住林苏的胳膊,用力摇晃,声音里带着惊恐和不敢置信:
“不会吧不会吧?!曦曦!你……你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你该不会准备让他们……都死了吧?!”
她这么一喊,正在争论的宁姐儿、婉儿和闹闹也瞬间安静下来,三双眼睛齐刷刷地、带着惊恐和控诉地盯住了林苏。
闹闹第一个尖叫:“不要啊!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婉儿也快要哭出来:“太惨了,我不要看……”
连宁姐儿都皱紧了眉头,显然无法接受这样“全军覆没”的结局。
房间里顿时此起彼伏地响起小姐妹们的哀嚎和抗议。
林苏被她们摇得头晕,看着眼前四张写满“你不能这么残忍”的小脸,不由得失笑。她合上话本,轻轻拍了拍芙姐儿的手,示意她冷静。
“芙姐姐,诸位姐姐,”林苏的声音清脆而镇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们别急,我怎么会让他们都死呢?”
她顿了顿,在几人将信将疑的目光中,继续说道:“故事总要留有希望,不是吗? 有希望这才有了后面穆桂英挂帅的传奇啊。”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更广阔、也更富有女性力量的后半段故事,既安抚了姐姐们对悲剧的恐惧,又悄然埋下了一个关于女性也能建功立业的种子。
“如果他们都死了,穆桂英的英武,岂不是少了传承和依托?”林苏反问道,眼神清澈,“悲剧固然让人铭记,但希望和传承,才是故事能流传下去的真正力量。”
她这番话,既符合小女孩们不希望角色死光的心理,又暗含了更深层的叙事逻辑,一下子就把芙姐儿和宁姐儿等人都说服了。
芙姐儿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曦曦你说得对!我得好好想想,后面怎么把穆桂英挂帅写得更加精彩!”
林苏准备出去走走,看看透口气,机缘巧合,她与盛明兰,在一处相对僻静的水榭回廊下,不期而遇。
明兰屏退了左右,只留小桃在不远处守着。她看着眼前这个年仅七岁,却眼神清亮、脊背挺得笔直的女孩,目光复杂。她早已从各种渠道听闻了这位梁家四姑娘的种种“离经叛道”之举,从《化蝶》到给《女驸马》,再到最近在《杨家将》中隐约展现的《穆桂英》。
“四姑娘。”明兰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疏淡与告诫,“有些话,本不当由我来说。但看你年纪小,心思又活络,不免多嘴一句。”
林苏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等待下文。
明兰轻轻摇着手中的团扇,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淡然,或者说,是妥协后的疲惫:“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有些书,有些念头,写得太多,想得太深,并非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候,随遇而安,方能保得平安顺遂。你……还是收敛些为好。”
这话,与其说是劝诫,不如说是明兰对自己一生选择的总结与辩护。她选择了融入这个时代,利用规则,在体制内寻求最优解,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与安稳。她认为这才是智慧,而林苏的所作所为,是危险的出格。
林苏听完,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她抬起头,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明兰的视线,那眼神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顾侯夫人,”她的声音稚嫩,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您说的‘随遇而安’,若是指明哲保身,顺应环境以求生存,晚辈理解,甚至在某些时候,或许是对的。”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但若这‘安’,是以牺牲自我意志、磨灭独立思想、对不公现象视而不见甚至同流合污为代价,那这样的‘安’,不过是精致的囚笼,是自我麻痹的鸩酒!”
明兰眉头微蹙,团扇停顿了一下。
林苏向前踏了一小步,继续问道,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悯与不解:“夫人,您拥有超越常人的见识和能力,您本可以做得更多。您看到了女子的不易,看到了世间的苦难,您选择了关起门来,独善其身。您教导身边的女子如何更好地在规则内生存,却从未想过,去撼动那制造这些不公的规则本身!”
“您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若人人都因惧怕风雨而甘愿匍匐在地,不敢生长,那这片林子,将永远是一片死寂的、扭曲的灌木丛,永远见不到真正的参天大树!”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明兰耳边:
“随遇而安,不是随波逐流,更不是苟且偷安!真正的‘安’,应该是内心有准则,行动有方向,是即使身处逆境,也绝不放弃对光明和公义的追求!是用自己的行动,哪怕微弱,去一点点改变所能改变的环境,而不是被环境彻底改造!”
“夫人,您选择了‘安’于现状。而我,”林苏抬起手,指向水榭外那片被高墙围住的天空,眼神灼灼,“我想试试,能不能为后来者,凿开一丝缝隙,透进一点光。哪怕这光微弱,哪怕过程艰难,也总好过永远活在别人设定好的黑暗里。”
“您追求的是个人的、当下的‘安稳’。”
“我追求的,是群体的、未来的‘希望’。”
林苏转身的瞬间,裙角扫过青石板上的碎光,却在迈出两步后骤然停住。她没有回头,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只那稚嫩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凉,重新回荡在水榭间:“顾侯夫人,晚辈还有一事,始终不解,想向夫人请教。”
明兰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惯有的平和,只是握着团扇的手指悄然收紧:“哦?四姑娘但说无妨。”
“关于娴姐儿与蓉姐儿。”林苏缓缓转过身,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射向明兰试图保持平静的眼眸,声音清脆却无半分暖意,“敢问夫人,处理蓉姐儿的婚嫁尴尬,难道就没有比牺牲娴姐儿的体面、让她仓促出嫁,甚至不惜与梁家险些撕破脸皮更优的解法吗?”
不等明兰开口辩解,她便步步紧逼,抛出了那个最尖锐、最戳心的问题,字字如惊雷炸响:“蓉姐儿身份尴尬,拖延婚期让您与顾侯烦忧。可夫人您贵为顾侯正室,执掌中馈,名分尊贵无匹——您明明有一个最简单、最名正言顺的办法,能一劳永逸地抬升她的身份,让她往后婚嫁之路顺畅无阻,您为什么从不考虑,将蓉姐儿记在自己名下,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顾侯嫡女?”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明兰心头炸开。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向来稳如泰山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团扇扇骨几乎要被她捏碎,指节泛白得吓人。不远处的小桃更是惊得浑身一僵,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看向自家姑娘,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恐慌——这等话,竟是一个七岁孩童敢说出口的?
林苏没有给明兰任何缓冲的机会,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剖开她精心包裹的伪装:“您在担心什么?担心一个‘嫡女’的名分,会分走您亲生子女的宠爱与家产?还是怕她身份抬高后,羽翼渐丰,将来不再易受您掌控?亦或是……”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洞穿人心的冷静,“您内心深处,从未真正接纳过这个继女,所谓的‘为难’与‘疼爱’,不过是您维持贤良名声、平衡顾侯愧疚心理的一种手段?”
“您选了一条对自己最‘安全’、对亲生子女最‘有利’,也对您而言最‘便捷’的路。”林苏的声音平缓,却字字诛心,“牺牲娴姐儿的完美婚嫁流程,用一场仓促的婚事掩盖蓉姐儿的年龄尴尬,既保全了顾侯府的体面,又维持了您‘贤德继母’的美名。可您有没有想过,娴姐儿本可风风光光出嫁,却要带着仓促的遗憾;蓉姐儿依旧顶着‘侯府庶女’的尴尬身份,将来还要在流言蜚语中艰难立足。”
她看着明兰煞白的脸,眼中没有半分胜利的得意,只有一种深沉的悲哀与不解:“您口口声声劝我‘随遇而安’,莫要‘离经叛道’。可您这‘安’,是建立在牺牲他人、粉饰太平基础上的‘安’。您用实际行动,一次次巩固着这套您看似融入、实则或许也内心鄙夷的规则——您一边抱怨世道对女子苛刻,一边又用这套规则去牺牲更弱小的女子,来成全自己的安稳。”
“您问我为什么不能随遇而安?”林苏向前逼近半步,小小的身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因为我做不到像您这样,明明手握改变的权力,明明有能力让事情变得更好,却为了自身的‘安稳’,选择了一条看似聪明、实则冷漠的路。您的‘安稳’,是用两个女孩儿的委屈与未来换来的,这样的‘安’,代价太大了。”
林苏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身影被阳光拉得纤细而坚定。
良久,明兰才颤抖着抬手,用绣帕拭去泪痕,帕子掠过脸颊时,能感觉到皮肤的干涩与滚烫。她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沙哑和深入骨髓的疲惫,试图重新构筑起最后的防御:“你……你根本不明白……这世上的身不由己,从来不是你一个孩子能懂的。”
“我确实不完全了解你,”林苏打断了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但我听过你的故事。从你如何在盛家后院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生存,如何殚精竭虑打理侯府中馈、平衡各方势力,如何与顾廷烨从相敬如宾到彼此托付……桩桩件件,京中稍有门路的人家,都略有耳闻。”
她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像一把精细的刻刀,细细审视着明兰的神色:“你行事之周密,算计之深沉,对封建规则运用之娴熟老辣,甚至超过了大多数土生土长的古人。我一度怀疑,你前世是不是就生活在某个等级森严、压抑至极的朝代,比如……规矩繁琐到骨子里的清代?”
明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指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绣帕,帕角的丝线被她捏得发皱。这个细节,没能逃过林苏的眼睛。
林苏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探究与了然的玩味:“但是,你名下那些新式店铺里的东西——各种各样的玩偶、精准的记账法、甚至是那些注重效率的管理章程,还有你偶尔流露出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逻辑思维和数字敏感……这些细节告诉我,你和我一样,应该也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见识过互联网浪潮的一代。”
她向前迈出一小步,小小的身影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目光灼灼地盯着明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字字清晰:“所以,我真的很想知道。”
“你生前的职业,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样的人生经历,能塑造出这样一个矛盾的灵魂——拥有现代的知识与视野,却比古人更精通宅斗权术;一边用超前的理念经营产业、积累财富,一边却又在思想上如此彻底地融入甚至维护着这腐朽的封建秩序?
林苏的问题,像一根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明兰最后的伪装。她仿佛看到眼前这个小女孩的目光,穿透了自己身上象征身份的月白绣兰褙子,穿透了“顾侯夫人”的尊贵头衔,穿透了“盛明兰”这层坚硬的皮囊,直直射向那个躲在灵魂最深处、穿着干练职业套装、在办公室里熬夜加班、在法庭上里规矩严谨埋头记录的模糊身影。
明兰的脸色瞬间变幻不定,震惊、戒备、羞赧,还有一丝被触及最核心秘密的恐慌,交织在她苍白的脸上。她张了张嘴,那个熟悉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职称——“法院书记员”——在舌尖滚动,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
她猛地别开脸,避开了林苏那过于透彻的目光,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说出那个身份,就等于彻底承认了“盛明兰”这二十余年的生活,是一场多么深刻的自我异化——她把职场上的权谋算计,用在了宅斗与家族平衡上;把对效率与结果的追求,变成了对安稳与体面的执念;把曾经引以为傲的专业能力,变成了依附这个时代规则的生存工具。
看着她这副欲言又止、狼狈不堪的模样,林苏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她没有再逼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有理解,有惋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
明兰颓然瘫坐在美人靠上,背脊佝偻,往日里挺得笔直的肩背此刻满是无法承受的沉重。林苏那句关于“生前职业”的猜测,如同一记重锤,砸碎了她三十余年精心维系的平静,灵魂深处那个被压抑的现代魂魄正剧烈挣扎,让她头晕目眩,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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