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铁窗与囚徒(1/2)
冰,是从骨髓缝里渗出来的。
林星晚蜷缩在冰冷的铁架床一角,单薄的病号服抵挡不住这座号称“疗养院”实则监狱的刺骨阴冷。高窗嵌在斑驳的灰墙顶端,窄窄的一线天光吝啬地洒下,映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像一群无处可依的游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永远散不尽的消毒水味儿,混着铁锈的腥气和某种陈年霉烂的腐败气息。
沉重的铁门在走廊尽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然后是硬底鞋敲在水泥地上刺耳的“哒、哒、哒”。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硬白色护士服的中年女人停在门外,她的脸像冻僵的馒头,毫无表情,只有一双细长刻薄的眼睛透过门上小小的观察窗,钉子一样钉在林星晚身上。
“37床!起来!” 冰冷的声音毫无人味,像铁锹刮在冰面上。
林星晚像是没听见,依旧维持着抱膝的姿势,下巴抵在膝盖上,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线。她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默的石雕。
“咚!” 护士长用力拍在铁门上,巨大的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聋了吗?你个疯子!赶紧的,有人接你了!”
疯子?这个标签像烙印,狠狠烫在林星晚早已麻木的心上。她终于有了一丁点反应,长而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接?” 一个沙哑微弱的声音从发丝下传出来,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茫然,“谁…接我?”
“还能有谁?”护士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带着浓重的嘲弄,“人家大老板心善,看你疯疯癫癫没人管,可怜你,要接你出去享福呢!” 她刻意加重了“享福”两个字,听着像淬了毒的刀子。“烧高香吧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竟有这种造化。” 她掏出钥匙,哗啦啦地打开沉重的铁锁链,推开铁门。“动作快点!别让人家贵人等急了!”
林星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一线灰白的光正巧落进她眼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不是混沌,不是呆滞。
清澈得像是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深邃不见底。刚才那点茫然和无措瞬间褪去,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冰层下蛰伏着不可测的光。她的脸因长期不见天日和营养不良显得过分的白,透着一股病态的脆弱,偏偏这双眼睛,锐利得能刺穿人心底的龌龊。
护士长被那目光一刺,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随即恼羞成怒:“看什么看!叫你起来!” 她粗鲁地伸手去拽林星晚的胳膊。
就在那只粗砺的手即将碰到她的瞬间,林星晚自己站了起来。动作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一点重量,却异常灵巧地避开了那只手。她沉默地站着,背脊挺得笔直,尽管那病号服空空荡荡,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脆弱的外表与那股无声的坚韧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去哪?”她问,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是冰面下悄然流动的水。
护士长没来由地心头一悸,避开她的眼神,粗声粗气道:“少废话!跟着走就是了!你以为这里是旅店?还能挑?” 她转身带路,脚步更快了,仿佛身后是什么不祥之物。
林星晚跟在她身后,走出这间囚禁了她不知多少日夜的冰冷囚笼。脚下冰冷的水泥地被踩在脚下,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响。她低着头,像一株被霜打蔫了的小草,任由护士长半拖半拽地向前走。
走廊两侧的病房门后,无声地“长”出了几双眼睛。苍白麻木的脸贴在小小的观察窗后,漠然的、呆滞的、或带着一丝怪诞好奇的目光追随着林星晚的身影。这里的气息,腐朽、绝望,是被人世遗忘的角落。
她被带进一间同样冰冷的“洗消室”。护士长动作粗暴,像处理某种需要清除污垢的物品,拿冰凉刺骨的自来水劈头盖脸地冲她,然后用粗糙的毛巾胡乱擦拭。没有半分温情,只有冰冷粗暴的流程。
一套崭新的、却明显是廉价批发市场买来的衣裤被扔在她面前——款式老旧、颜色土气的运动服,尺寸明显大了不止一圈。
“穿上!麻利点!”
林星晚默默地拾起衣服。指腹在粗糙的化纤布料上滑过,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刚才被硬质毛巾擦出的细微红痕。冰冷的水珠顺着额角鬓发滑下,滴在脖颈里,她微微一颤。这不是水,是她被剥离的最后一层体面。
护士长瞥见她手腕上那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陈旧伤痕,眼神更加鄙夷,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矫情!疯子还知道冷?”
林星晚低着头,将所有神情隐入散落的湿发后,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那动作轻微得像蝴蝶振翅,几乎没人看见她指尖瞬间凝聚又悄然散去的凌厉。仿佛那脆弱纤细的指骨,蕴藏着能捏碎钢铁的力量。她套上那身空荡宽大的衣服,像个偷穿大人衣衫的孩子。
最后,她被粗暴地推出了“洗消室”的后门。
门外的世界,阳光是刺眼的。
久违的光明瞬间将她的眼睛刺痛,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了一下,眯起眼,透过指缝看向前方。
一辆通体漆黑、线条冷硬得如同移动堡垒的加长轿车安静地停在不远处。与周围低矮破败的灰墙、坑洼的土路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车窗玻璃是深色的,隔绝了内外的视线,像一个沉默的钢铁怪兽。
车门旁,站着三个男人。
为首的是一名穿着剪裁极其合体、浆熨得一丝褶皱都没有的深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刻板严肃,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正隔着金丝边眼镜无声地审视着她。他手中拄着一根漆黑锃亮、顶端镶嵌着温润白玉的乌木手杖,站姿挺拔,带着一种久居人上、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就是楚家老爷子最信任的管家,陈忠。
他身后两个年轻些的男人,穿着同样质感的黑色西装,身形健硕,目光冰冷警惕,像两尊没有生命的石雕,显然是保镖。
护士长堆起一脸谄媚又小心翼翼的笑,小跑上前:“陈……陈管家!您久等了!人带来了,就是她,37床林星晚!您看,刚收拾干净,就是……”她声音压低,带着讨好的暗示,“脑子不太好使,得看紧点。”
陈管家甚至没有看护士长一眼,他锐利的视线从头到脚扫过林星晚。那目光带着评估物品价值的冷漠,精准、高效,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优越感,仿佛在看一件刚刚出土、布满污垢的出土文物。从她廉价宽大的运动服,到枯槁的面容,再到那双沉在额发阴影下的眼睛。
几秒钟的沉默,像是一轮无形的碾压。
“嗯。”陈管家终于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单音。然后,他抬起手杖。那象征身份的乌木手杖,尖端并非点地,而是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直接顶在了林星晚略显瘦弱的肩胛骨处!
动作突兀而带着侮辱性。没有触碰她的肌肤,隔着廉价的布料,但那冰冷的、坚硬的触感和施加的推力,像一道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仅存的自尊上。
“走。”一个字,命令式。
林星晚被他推着向前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用手扶了一下冰冷的车身稳住身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抬起头,发丝随着动作滑开,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瞬间对上了深色车窗。
车窗像镜子,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狼狈,苍白,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像个刚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烂娃娃。也映出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寒光——那绝非一个疯子该有的眼神。锐利,清醒,带着一丝嘲讽,像是冰湖中心破开的裂痕,透出底下汹涌的暗流。
那寒光只出现了一瞬,比惊鸿更短。在陈管家转过来之前,林星晚已经重新低下头,恢复成那副茫然、顺从甚至有些瑟缩的样子,脚步虚浮,被那股力道推着,身不由己地走向轿车敞开的、深不见底的后座门。
身后,是护士长松了口气又略带幸灾乐祸的假笑。铁门“哐当”一声,沉重地合拢。那座名为“疗养院”的冰冷监狱,缓缓关上了最后一道缝隙,将她过去几年不堪的人生暂时隔绝。
车门在身后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砰”。瞬间,外面的阳光、空气、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开来。
车厢内部空间极其宽敞,弥漫着一股昂贵皮革混着淡淡冷香(雪松夹杂一丝药味)的奢华气息。灯光柔和,温度适宜,舒适得让人恍惚。与几分钟前那个冰冷阴暗的“洗消室”简直是两个世界。
但林星晚却感到一种更深、更刺骨的寒意。这舒适是冰冷的,是包裹着砒霜的蜜糖。
她安静地坐在真皮座椅上,尽量缩在最角落的位置,身体依旧残留着轻微的颤抖,像是受惊的小兽。宽大的袖口覆盖着双手,指尖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悄然攥紧。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细嫩的皮肉,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清醒。冰冷的触感还停留在肩胛骨的位置,提醒着她现在的处境。
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荒凉的郊野渐渐褪去,道路变得平整宽阔,高大的现代建筑开始出现棱角。冰城,那座在传说中充满了财富、权力和冰冷无情的巨大钢铁都市,正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向她迎面撞来。
她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空空的手腕内侧。那里肌肤细嫩,光滑一片,仿佛那道浅淡的伤痕只是错觉。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道伤痕更深的地方,紧贴着脉门内侧,埋藏着一件东西——一根材质特殊、薄如柳叶、却坚韧异常的银针。
这是她最后的依仗,是她疯癫外壳下,唯一真实而锋利的獠牙。它紧贴着她的生命线,冰冷,坚硬,时刻提醒着她是谁,也提醒着她,绝不能在这里死去。
她的视线转向窗外。
冰冷的黑色玻璃映出她苍白的面孔,和一双沉静得可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泪光,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海域。风暴在其中酝酿,等待着足以颠覆一切巨浪的契机。
陈管家冰冷刻板的声音从前排副驾驶位传来,像是对空气的宣告,又像是在敲打她: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从此刻起,你就是楚家的大少奶奶。楚家的规矩就是天。管好你的嘴,安分地待着。老爷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想的别想。你的‘病’,老爷心善,会找人给你治。只要你听话,后半辈子荣华富贵少不了。否则……”
一声带着淡淡威胁意味的冷哼,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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