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铁窗与囚徒(2/2)

林星晚的身体,在宽大的运动服下,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她依旧低着头,保持着那个瑟缩的姿态,像是已经被这骇人的富贵和严厉的警告完全吓傻了。

只有车窗上冰冷的倒影里,那双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极寒的讥讽。

听话?是的,她会“听话”的。很“听话”。

冰城,我来了。

楚家……大少奶奶?

呵。

车窗外的风景疾驰而过,天光渐渐染上黄昏的暖色。车子却没有开往任何看起来像是举办婚礼的地方,反而一路驶入一片更为幽静、奢华的区域。

车子平稳地驶离了城区边缘的破败景象,道路愈发宽阔整洁。路旁的绿化带修剪得一丝不苟,四季常青的松柏如同沉默的卫兵。渐渐,透过冰冷车窗掠过的风景,被一片片掩映在高大围墙和茂密树林后的顶级豪宅区所取代。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更冷一些,带着金钱和权势筑就的隔膜感。

最终,加长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进一道森严雄伟的合金雕花大门,门楣上方一个古朴遒劲的“楚”字家徽若隐若现。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窥探。

车子沿着私家车道行驶了一段,两侧是精心打理、在暮色中显出朦胧轮廓的园林景致,最终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巨大建筑物前。这并非楚家那如宫殿般的主宅,而是一处更为僻静,带着几分疏离感的别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透出明亮却不显温暖的光,汉白玉台阶在车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没有鲜花,没有红毯,更没有熙熙攘攘的宾客和祝福的笑脸。

迎接她的,只有四个穿着统一深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女佣,垂手肃立在台阶两旁。她们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落在林星晚那身廉价宽大的运动服和她苍白脆弱的脸上,瞬间,一丝难以掩饰的轻蔑在她们眼底深处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冷漠掩盖。

陈管家率先下车,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女佣,女佣们立刻将头垂得更低,恭敬万分。

“阿香。”陈管家声音毫无起伏地点名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女佣,“人交给你。明天婚礼前,把她收拾干净。该教的规矩,简要说一说。记住——”他顿了顿,手杖在地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笃”声,如同叩击在心脏上,“她只需安静、不出错。懂吗?”

那个叫阿香的女佣连忙弯腰,声音带着卑微的顺从:“是,陈管家,我明白。”她抬起头,看向被保镖半搀半押着带下车的林星晚时,眼底那一丝不耐几乎要溢出来,语气瞬间切换成一种带着命令式的不耐烦,“跟我来!”

这地方,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无声的审视和等级的压迫。林星晚的脚步落在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显得格外虚浮。她没有反抗,甚至主动挣脱了保镖的搀扶(虽然动作踉跄了一下),默然地跟在阿香后面。

穿过一条铺着厚厚地毯、寂静得落针可闻的走廊。墙壁上挂着价值不菲但色调冷硬的抽象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昂贵的檀香和消毒水的混合味道,清冷而不近人情。

阿香推开一扇厚重的房门。房间里灯光明亮,空间很大,布置得奢华却空洞。正中央是一张铺着雪白床单、尺寸巨大的欧式雕花床,旁边是巨大的衣帽间和一整面墙的落地镜。角落里甚至有一张看起来像美容美发椅的设备。

“愣着干什么?快点进来!”阿香的声音带着催促,仿佛在喊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林星晚走进房间,环顾四周。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连花瓶里的鲜花都开得恰到好处,充满匠气。但这奢华背后,有种冰冷的公式感,像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精致而毫无“家”的暖意。

“喏,你的东西。”阿香指着衣帽间门口地上一个没拆封的崭新拉杆箱,语气刻薄,“自己拿出来挂好。楚家不是福利院,别把你的破玩意儿到处放!”她指的是林星晚那身运动服。

林星晚走过去,蹲下身打开箱子。里面整齐叠放着几件崭新的衣物——同样不是婚纱,而是素雅的连衣裙、居家服和一些贴身衣物。面料高级,剪裁简洁,但颜色都是冷色调的蓝、灰、白。尺寸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她的数据订做的。箱底还有一个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条极其简洁的钻石项链和一副同样简洁的耳钉,价值不菲,却冰冷机械。

阿香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看着林星晚沉默地整理着那些衣物,脸上刻薄的笑意更浓了:“别以为穿上这些,你就能变成天鹅。乌鸦插上孔雀毛,它还是乌鸦!记住了,”她拖长了调子,带着教导的口吻,却字字诛心,“明天就是做个样子,走个过场。楚大少身体金贵,你碰都别想碰他一下!让你冲喜,是你的福气!安安分分地当好你的花瓶,别给我们添麻烦!楚家的脸面,丢不起!”

她一边说,一边挑剔地上下打量着林星晚:“啧啧,看看你这副样子……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不过嘛……”她突然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恶毒的快意,“反正楚先生也活不长了,等他走了,你这冲喜来的‘少奶奶’……”她没说完,只是冷笑了两声,那意思不言而喻——用完即弃。

林星晚挂衣服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镜子里映出她低垂的侧脸,依旧是那副逆来顺受、麻木怯懦的模样。长长的眼睫像脆弱的蝶翼,覆盖着眼底深处汹涌的情绪。

“阿香姐……”林星晚的声音极轻,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和一丝茫然,“楚……楚先生他……真的病得很重吗?他……他明天……会来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像一个懵懂无知又充满恐惧的少女。

阿香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来?就他那身体?风吹吹都要倒!明天的婚礼就在这别院的私密花园里,意思意思走一圈就算完事了!楚先生能在自己房里露个脸隔着窗子看看,都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了!你还指望跟他拜天地入洞房?做梦吧!好好珍惜你最后风光的一天!”她刻薄完,似乎满足了自己的某种优越感,终于想起了“规矩”的任务。

“听着,简单给你说说。”阿香清了清嗓子,努力板起脸,却更像在宣布某种宣判,“第一,楚家食不言寝不语。吃饭闭上你的嘴,只吃摆在面前的!夹菜?想都别想,丢人!”

“第二,见到老爷子,退后三步,低头,问安的话不能说错!其他长辈也是一样。”

“第三,在这个家里,少打听,少走动!没人叫你别出来乱晃!尤其是楚先生的院子,靠近都别想靠近!懂吗?”

“第四,”她顿了顿,嘴角咧开一个恶意满满的笑,“管好你那个‘病’!疯劲儿上来了,就咬自己的舌头!别在贵客面前丢了楚家的脸!不然,老爷有的是办法让你安静!”

一条条冰冷苛刻的“规矩”,像一条条冰冷的锁链缠绕下来。这不是迎接新妇,这是在驯化一个被买来的哑巴摆件。

林星晚低着头,身体在宽大的、明显没换的旧运动服下微微颤抖,像是被这严厉的训诫吓得快要站不稳了。她的声音更小了,几乎细若蚊蝇:“……知道了,阿香姐……”

阿香满意地看着她那副被吓破胆的样子,终于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大半。“行了,今天就这样。洗漱用品浴室有。洗个澡,把你这身晦气洗掉!记住别乱动东西,碰坏了你十条命都赔不起!”她说完,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脆响,渐渐消失在走廊深处。

沉重的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也隔绝了那无处不在的审视。

房间里只剩下林星晚一个人。奢华的灯光落在她身上,却驱不散那份孤独和冰冷。

她慢慢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无尽奢华的园林夜景,远处冰城璀璨的霓虹构成一片虚幻的光之海洋,冰冷而遥远。

镜子清晰地映照着她。苍白,瘦弱,穿着廉价宽大的运动服,与这个极致奢华的空间格格不入,像一个误入城堡的乞儿。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玻璃。

刚才那张布满怯懦与惊惶的脸,如同被抹去的水迹,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冰冷和沉静。眼神锐利如冰锥,穿透倒影,仿佛要穿透这金碧辉煌的牢笼,直抵那最深处操控一切的阴影。

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带着洞悉一切嘲讽的弧度。

婚礼?

花瓶?

冲喜?

活不长了?

阿香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带着刺耳的嘲笑。

呵……楚砚铭……

手腕内侧的皮肤下,那枚紧贴脉门的银针,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心绪的波动,散发出微弱却坚韧的气息。

夜色如墨。

冰城的天空被污染的光线染成一种诡异的红紫色。楚家别院的灯光再亮,也照不透这厚厚的、由权势和阴谋织就的幕布。

林星晚缓缓转过身,走向那张铺陈着刺眼雪白床单的大床。像一个殉道者走向祭坛。

脚步无声。

眼眸深处,风暴已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