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体用激辩 范式初移(2/2)
“陛下,诸位大人。程公之忧,臣深理解。然其将‘器用’与‘道体’截然对立,臣以为不然。我华夏文明,自古便有‘道器不二’、‘体用一源’之智慧。《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然无器,道何以载?无道,器何以正?”
他列举历代先贤,从墨子之机关到张衡之地动仪,阐明“格物致知”本就是儒学传统的一部分。
“今之西学,其‘器’甚利,其‘法’甚密,正可为我‘格物’之助,补我‘致知’之方。我等学习、翻译、运用西学,非是‘以夷变夏’,实乃‘以夏化夷’——以我华夏博大包容、生生不息之文明主体,去消化、吸收、转化一切有益之外来养分,犹如江河不择细流,故能成其大。”
他最后掷地有声:“故臣以为,当今之‘体’,乃是我华夏文明历久弥新、自强不息之精神本体;当今之‘用’,乃是为强此‘体’而博采众长、兼容并包之一切有效方法与知识,无论其来自往圣先贤,抑或泰西诸国。明此‘体’,方能善择其‘用’;达于‘用’,方能固我之‘体’。此即臣所主张之‘明体达用,守正创新’!”
林凡的奏对,情理兼备,格局宏大,既回应了守旧派的忧虑,又为自强事业奠定了更坚实的理论基石。皇帝听罢,沉吟良久,当廷表态:
“林爱卿所言,深得朕心。我大晟开国,本有胡汉融合、海纳百川之气度。今之自强,非弃我根本,实为固我根本。西学之器用之学,确有可取,当以我为主,择善而从。至于士子学人,更当秉持‘经世致用’之旨,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方不负圣贤教诲,不负国家厚望!”
皇帝的金口玉言,一锤定音。尽管争论不会就此消失,但“明体达用,守正创新”这八个字,从此成为了官方对“中西体用”之争的最高定调,为所有学习、研究、应用西学的人,撑起了一把保护伞,也划下了一条不可逾越的底线——一切“用”的探索,都不能损害“体”的尊严与核心。
经此一场高层级的思想交锋,风气为之一变。
格物大学堂的师生们,腰杆更直,底气更足。他们开始有意识地尝试,将传统的“格物致知”、“知行合一”思想,与近代科学方法论进行对话与融合,探索建立属于大晟自己的“新格物学”体系。
而像程文瑞这样的守旧派,虽未必心服,却也暂时偃旗息鼓,至少不能再公然以“以夷变夏”的大帽子进行打压。
更重要的是,一种更具主体性、更富建设性的学习心态,开始在士林中缓慢滋生。许多人开始思考:如何真正地“化西学为中学”,而非简单地“师夷长技”。
夜色深沉,林凡于书房中,审阅着格物大学堂根据“明体达用”精神,重新修订的《学堂宗旨与课程序论》。
顾莲舟为他换上新茶,轻声道:“今日经筵之上,夫君一番话,可谓定鼎之论。”
林凡放下文稿,揉了揉眉心,喟然一叹:“不过是将水面下的冰山,勉强描出个轮廓罢了。体用之争,关乎文明走向,岂是一席话能彻底定论的?日后之碰撞、融合、创新乃至反复,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却仿佛穿透黑暗:“然,有此一论,至少为这艘正在驶向未知海域的巨轮,校准了最基本的航向——知道我们从何处来,知晓我们要往何处去,明白我们凭借什么去闯荡那惊涛骇浪。这,便足够了。”
一场关于“名”的争议,最终引向了关于“道”的激辩。思想领域的“破冰”,其艰难与深远,丝毫不亚于政治与技术的变革。但正是这艰难的交锋与艰难的共识,才为一个文明真正的“自强”与“新生”,铺垫着最不可或缺的思想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