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黄河惊变(1/2)

【卷首语】

林凡在最后一本笔记的扉页上,用颤抖的笔迹写下:“我来自一个将黄河驯服成碧带的时代,却要在此目睹它再次咆哮。历史是个循环,但总有人试图在循环里刻下新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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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六月初三,黎明前

地点: 京杭运河,一艘不起眼的漕船

船身吃水很深——并非货物,而是压舱石下藏着三百套新式水泥模具、五十桶速凝剂、以及格物院最新研制的“堤坝渗漏探测仪”。这是石磊七天七夜不眠的成果。

泰昌帝(扮作富商“黄老爷”,青衣小帽): “许主事,你确定这探测仪真能听出堤坝里的空洞?”

许长青眼圈乌黑,自南洋归来后他睡得很少。他调试着那个黄铜制成的听筒状仪器:“陛下……黄老爷,原理简单:夯实的泥土与草包填充的回声频率不同。林凡公在《格物声学补遗》里提过‘以音辨质’,我们只是做了个放大装置。”

皇帝看向窗外泛青的天色。运河两岸,早起的农夫已在田间劳作,他们不知道这艘看似寻常的船里坐着天子,更不知道他们赖以生存的黄河大堤,可能已是一触即溃的沙塔。

石磊(在船舱底层检查水泥样品): “黄老爷,还有一事。新式水泥需三日才能完全硬化,速凝剂可缩短至六个时辰,但会降低三成强度。若真遇溃堤,是用速凝剂抢时间,还是……”

“保强度。”泰昌帝毫不犹豫,“朕要的是百年堤,不是糊裱匠的纸墙。”

船舱内沉默。所有人都知道,如果预言应验,洪水不会给他们三日。

韩文远从另一艘快船跃上甲板,带来一身露水与急报: “老爷,查清了。兰考至徐州段,去年河道衙门申报‘加固银’八十万两,实际到工不足四十万。剩下四十万两,二十万进了河道总督张鹤龄的私库,十万打点了户部、工部相关官员,还有十万……流向了金陵‘新知书局’。”

“又是‘烛影’。”许长青咬牙切齿。

韩文远摊开一张名单:“更糟的是,这段堤防的七个关键‘险工’,负责人全是张鹤龄的姻亲门生。其中铜瓦厢段管工叫刘三,是庆王府一个外管事的表弟。我们的人昨夜暗查,发现那段堤坝外层是夯土,内里……塞满了麦秸和芦苇捆。”

泰昌帝手中的茶杯“咔”一声裂开。

“百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就拴在这些草包上?”他声音发颤,不是恐惧,是滔天怒火,“林凡公当年推行《工程监察则例》,要求‘每一尺堤防须由工部、地方、民夫代表三方核验’。这规矩呢?!”

“规矩还在纸上。”石磊苦笑,“但张鹤龄把核验员都换成了自己人。民夫代表?要么被收买,要么‘意外落水’了。”

船行至开封码头。天色大亮,河道衙门旌旗招展,大小官员已列队迎接——他们接到的是“钦差巡查河工”的明旨,却不知钦差是谁。

泰昌帝戴上斗笠,遮住半张脸: “按计划,韩文远带锦衣卫暗中控制张鹤龄及其党羽,收集罪证;石磊、许长青以‘技术巡检’名义查堤;朕……去听听民夫怎么说。”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林凡那张残页,指尖抚过“治河先治吏,清淤先清心”那行字。

“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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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六月初五,午时

地点: 兰考铜瓦厢堤段

烈日如火,黄河水浑浊湍急,拍打着堤岸。所谓“加固”后的堤坝,外表平整,夯土层看起来厚实。

石磊和许长青带着探测仪,在一处背阴面悄悄操作。 听筒贴在堤身,仪器另一端的薄膜震动,发出沉闷的回响——那是空洞的声音。

附近一个老河工(蹲在树下抽烟袋,忽然开口): “几位大人,别费劲了。这堤,芯子里是烂的。”

许长青一惊:“老丈何出此言?”

老河工吐口烟,指了指远处监工的胥吏:“去年秋冬,张总督让俺们日夜赶工,说要‘百年大计’。结果运来的‘夯土’,一半是沙。上头催得紧,管工刘三就说:‘外层糊弄过去就行,里头塞草捆,谁知道?’”

他压低声音:“俺们不愿意干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刘三就扣工钱,还抓了带头闹事的王老栓,说他‘妖言惑众’,吊在衙门口打了一天。后来……就没人敢吱声了。”

石磊胸口发堵:“老栓现在何处?”

“死了。”老河工眼中有泪光,“伤重,没钱治,开春就没了。他婆娘带着孩子逃荒去了,不知死活。”

此时,泰昌帝扮作的行商“恰巧”路过,闻言驻足: “老哥,既然知道是草包堤,为何不向上告?”

“告?”老河工惨笑,“往哪儿告?县衙是刘三姐夫,府衙是张总督门生。去年有个举人老爷看不过眼,写了万民帖往省里递,你猜怎么着?半路被截了,举人老爷‘失足落水’,尸首三天后才漂上来。”

他敲敲烟袋:“这黄河啊,吞的不光是水,还有良心。”

泰昌帝沉默良久,忽然解下腰间钱袋,塞给老河工:“这些钱,分给当年被迫干活的弟兄们。半个时辰后,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往堤上凑。”

他转身走向石磊:“挖。”

“可会打草惊蛇——”

“朕就是来打草的。”皇帝眼中寒光凛冽,“不仅要打草,还要把草里的蛇,一条条揪出来。”

石磊咬牙,指挥格物院学生和随行护卫,用特制钢钎在探测仪指示的位置凿开堤坝表层夯土。才挖下去两尺,就露出了枯黄的麦秸捆。

再往下挖,芦苇、稻草、甚至破布烂絮。

围观民夫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变成愤怒的喧哗。

“真是草包堤!”“俺就说去年那土不对!”“天杀的贪官,这是要淹死俺们啊!”

刘三带着一队胥吏冲过来,厉喝:“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敢破坏河工?!”

泰昌帝摘下斗笠。

烈日下,那张年轻而威严的脸,让刘三瞬间僵住——他虽未亲眼见过皇帝,但宫中流传的“御容图”他还是认得的。

“朕,朱常洛。”声音不高,却如惊雷滚过河堤。

刘三腿一软,瘫倒在地。

泰昌帝走上堤坝高处,扫视着越聚越多的民夫、百姓、闻讯赶来的地方官员: “你们都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父母官修的‘百年堤’!外层一层皮,里头全是烂草!八十万两白银,就修出这玩意儿?!”

他猛地一脚踹向暴露的草捆,麦秸四散:“黄河若溃,第一个淹死的就是你们!你们的爹娘、妻儿、田地、祖坟,全会泡在黄汤里!而贪了你们救命钱的蛀虫,正坐在高楼里吃酒听戏!”

人群死寂,只有黄河的咆哮。

突然,一个民夫跪地嚎哭:“陛下!给俺们做主啊——”

千百人相继跪下,哭喊声震天。

泰昌帝眼睛通红,指向刘三: “拿下!所有涉事胥吏,一律锁拿!韩文远——”

早已埋伏在人群中的锦衣卫一拥而出,将面如死灰的刘三及其党羽捆成粽子。韩文远捧上一叠账册:“陛下,张鹤龄及户部、工部十七名官员贪墨罪证,已全部掌控。共追缴赃银三十二万两,其余已被挥霍或转移。”

皇帝点头,看向石磊:“现在,用真材实料,给朕把这段堤垒实!所有民夫,按双倍工钱雇佣,朕亲自监工!”

“陛下不可!”随行太医急忙劝阻,“堤上危险,且烈日——”

“林凡公拖着病体,在山东治水三个月不归家时,可想过危险?”泰昌帝抓起一把铁锨,“朕今天就在这儿,和百姓一起,把这草包堤变成铁堤!”

民情沸腾。无数人冲回家拿工具,堤坝上下瞬间变成热火朝天的工地。新式水泥被迅速搅拌,石磊指导着如何分层浇筑,许长青带人用探测仪全面扫描其他堤段。

而皇帝的亲随,已飞马传旨京师:

“河道总督张鹤龄及党羽即刻下诏狱,抄家。户部、工部所有涉事官员停职待勘。庆王府涉嫌贿赂河工、包庇贪腐,着宗人府会同三法司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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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六月初八,子夜至黎明

就在铜瓦厢段加固工程进行到第三日、水泥尚未完全硬化时,天变了。

黑云压城,雷声如鼓,暴雨倾盆。

黄河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上游传来的急报:山西、陕西普降暴雨,山洪已汇入干流,洪峰预计一日内抵达兰考。

临时搭起的工棚里,油灯摇曳。

泰昌帝浑身湿透,盯着水文图:“还有多久?”

石磊声音发干:“按目前雨势,洪峰会比预测提前……六个时辰。铜瓦厢新筑堤段,水泥至少还需要四个时辰才能达到安全强度。”

“若洪峰提前撞上呢?”

“新筑部分可能……被冲刷剥离,引发连锁溃决。”

死寂。只有暴雨砸在棚顶的巨响。

许长青忽然站起: “用‘沉树固基法’!林凡公在《应急水利十一策》里提过——在堤前沉入大量树木,用铁索相连,形成缓冲带,可分散水势,为新堤争取时间!”

石磊摇头:“去哪找那么多树?现砍来不及。”

“有。”许长青眼中闪过决绝,“兰考县衙后山,有百亩官林,是张鹤龄私占的皇家林地。砍!”

“可那是皇产,需陛下——”

“朕准了。”泰昌帝斩钉截铁,“不仅砍树,把张鹤龄在兰考的别院也拆了!梁柱、砖石,全沉下去固堤!韩文远,带人去办,敢阻拦者,以谋逆论处!”

命令如山。暴雨中,锦衣卫带民夫冲进官林,百年古木在斧锯声中倾倒;张鹤龄那座雕梁画栋的别院,被生生拆成原料,运往堤前。

许长青身先士卒,跳进齐胸深的湍流中指挥沉树。一个浪头打来,他险些被卷走,被石磊死死拽住。

“你疯了吗?!”石磊怒吼,“你是格物院状元!不是敢死队!”

许长青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惨笑:“石兄,我在香料岛见过人间地狱。那些被当成实验品的同胞……他们死前看着我,眼里没有恨,只有‘为什么是我们’的茫然。今天,我在这里,至少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拼命。”

他望向堤后隐约的村落灯火:“为了他们夜里能睡个安稳觉,为了孩子明早还能看见爹娘——这理由,够吗?”

石磊眼眶发热,松开手,也跳进水里:“够。”

沉树、抛石、打桩、加固。 数千人在暴雨中与洪峰赛跑。泰昌帝始终站在堤上最危险处,任侍卫怎么劝也不退。他想起林凡曾对他说:“帝王亲临险境,有时不是莽撞,是告诉百姓——你们的命,和朕的命,拴在同一根绳上。”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洪峰到了。

黄河水如万马奔腾,撞上沉树缓冲带,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新筑堤段剧烈震颤,水泥表面出现龟裂!

“抛沙袋!堵裂缝!”石磊嘶吼。

民夫们扛着沙袋前赴后继。一个少年脚下一滑,连人带袋滚向洪水,被泰昌帝一把抓住手腕。少年抬头,看见皇帝满是泥水的脸,惊呆了。

“发什么愣!”皇帝将他拽回,“继续!”

裂缝渐渐被堵住。洪峰在缓冲带前威力大减,最终,贴着新堤驯服地东流而去。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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