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石磊番外·铁与火的温度(1/2)

第一章 万历元年·匠户之子

时间: 万历元年夏(石磊九岁)

地点: 福州军器局匠营

九岁的石磊第一次碰触真正的铁,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后。

父亲是军器局的铁匠,专打火铳铳管。那天父亲中暑昏倒,监工却逼着要十根铳管“戌时前交差”。母亲哭着求情,被一脚踹开。

石磊一声不吭地走到了火炉前。

他看父亲打铁看了五年。从拉风箱的节奏,到看火候的眼力,到落锤的力道——那些父亲从不解释的“手艺”,他早已默默记在心里。

炉火正旺,铁坯烧得通红。

他踮脚取下火钳,夹出铁坯,放在铁砧上。锤子太重,他双手握着,第一下落偏了,火星四溅,烫伤了手臂。

监工嗤笑:“小崽子也想打铁?滚回去!”

石磊没吭声。他舔了舔烫伤处,重新举起锤。

第二锤,稳了。

第三锤,第四锤……铁坯在锤击下渐渐成形,火星如雨。汗水混着血水滴在铁砧上,“滋”地化作白烟。

周围安静下来。老匠人们放下手中的活,看着这个九岁的孩子——手法稚嫩,但落点精准得可怕。他每一锤都砸在铁坯最需要塑形的部位,仿佛能看见铁内部的应力走向。

日落时分,十根铳管打完。

最后一根放在水槽里淬火时,石磊双手血肉模糊,几乎握不住钳子。但他检查了每一根管子:厚度均匀,内壁光滑,完全符合军器局“甲等”标准。

监工验货时,脸色铁青,挑不出毛病,只能啐了一口:“匠户就是匠户,生来吃这口饭的。”

石磊没理他。他走到父亲躺的草席边,用干净布条蘸水,擦拭父亲滚烫的额头。

父亲醒了,看见儿子血淋淋的手,老泪纵横:“儿啊……爹没用……”

“爹。”石磊平静地说,“我以后替你打铁。”

“可你是读书的料啊!先生说你算学全营第一……”

“打铁也需要算学。”石磊看向那些铳管,“火候、力道、金属配比,都是算出来的。我会打铁,也会读书。”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坚定:

“我要造出比火铳更好的东西。”

那天夜里,石磊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工坊里,周围全是会自己动的机器:铁锤自动起落,风箱自行鼓风,甚至有个铁人在打磨零件。他走近看,发现每台机器内部都有无数齿轮咬合,精妙如星辰运转。

醒来时,月光透过破窗,照在墙角父亲打的那些农具上——犁头、镰刀、锄头,每一件都朴实厚重,也每一件都……笨拙。

他忽然想:为什么犁头总是容易卷刃?为什么镰刀用久了就钝?为什么锄头总重得不合理?

这些问题像种子,埋进了九岁孩子的心。

三年后,万历四年,林凡调任福建布政使。

到任第三天,林凡就来了军器局。不是视察,是“请教”——他拿着几张奇怪的图纸,问老匠人们:“这种‘螺旋膛线’,能铣出来吗?”

匠人们传看图,纷纷摇头:“大人,铳管内径才一寸,要刻这么细的螺旋槽,不可能。”

“那如果加大内径呢?”

“那火药量得增加,后坐力会震断肩骨。”

讨论陷入僵局。

这时,十二岁的石磊从人群后挤出来,怯生生说:“可不可以……不在管内刻,在弹丸上刻?”

全场寂静。

林凡眼睛一亮:“仔细说。”

石磊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图:“弹丸做成尖头,表面刻螺旋凸纹。发射时,火药气体推动弹丸,凸纹卡住管壁,自然就会旋转……就像、就像陀螺!”

他越说越快:“这样铳管不用改,只要改弹丸模具。螺旋凸纹的角度可以算,只要知道铳管长度、火药推力、想要的转速……”

林凡蹲下身,与他平视:“你叫什么名字?”

“石……石磊。”

“多大了?”

“十二。”

“学过算学?”

“跟营里先生学过《九章》,自己……自己推过些公式。”

林凡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明天开始,你每天下午来布政使衙门。我教你更深的算学。”

石磊愣住:“我、我是匠户之子……”

“匠户之子怎么了?”林凡站起身,声音不大,却传遍全场,“当年鲁班也是匠人,张衡也做过工。手艺与学问,本就不该分家。”

他拍拍石磊的肩:“你那双眼睛,能看见铁的内部结构,能看见力的传递路径——这是天赋,不该埋没。”

从那天起,石磊的世界变了。

上午在匠营打铁,下午去衙门学算学、几何、甚至……林凡自创的“力学原理”。他发现,那些困扰他多年的问题——为什么犁头卷刃、镰刀易钝、锄头太重——林凡都有答案:

“因为铁碳配比不对。”“因为刃角设计不合理。”“因为力矩没算准。”

更震撼的是,林凡不只给答案,还给工具——他教石磊用炭笔画受力分析图,用算筹计算最佳角度,甚至亲手教他打造了一套“标准量具”:游标卡尺、角度规、水平仪……

“工具是手的延伸。”林凡常说,“但比工具更重要的,是测量的心——要敢质疑‘向来如此’,要敢追问‘为什么’。”

万历六年,石磊十五岁。

他和父亲一起,造出了第一架“新式犁”——犁头用三层铁复合锻打,硬而不脆;曲面经过计算,入土阻力小了四成;甚至加了可调节角度的装置,适应不同土质。

试用那天,十里八乡的农民都来了。老把式扶着犁走一趟,惊得说不出话:“这、这犁会自己往前走!省力一半!”

父亲激动得浑身发抖,抱着儿子老泪纵横。

林凡也在场。他摸着新犁,轻声对石磊说:

“记住今天。”

“记住这些笑脸。”

“技术最好的回报,不是金银,是让普通人活得轻松一点的笑容。”

夕阳下,新犁翻开的泥土泛着油光。

石磊看着那些笑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这辈子,想造更多这样的东西。

让铁变轻,让火变暖,让沉重的生活……

变得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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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万历十二年·腿与秤

时间: 万历十二年春(石磊二十一岁)

地点: 格物大学堂·初代试验工坊

石磊二十一岁这年,格物大学堂成立了。

他是第一批学生——不,严格说,是“匠作教习兼学生”。林凡说:“这里没有师生之别,只有先学后学、先会后会之分。”

但石磊知道,自己不一样。

他是匠户出身,手上老茧比同龄人多,言谈举止带着烟火气。那些科举出身的学子们,表面客气,背地里叫他“打铁的”。

他不在乎。

因为他有整个格物院最宝贝的东西——工坊钥匙。

那是林凡亲自交给他的:“磊子,这里交给你了。需要什么材料、人手,直接跟我说。但有一条——安全第一。”

工坊成了他的王国。车床、铣床、锻炉、甚至一台简陋的蒸汽机原型(林凡画图,他带人造的),都在这里。他白天上课,晚上就在工坊里折腾,经常熬到天亮。

直到那个雨夜。

试验新型“高压蒸汽阀”,第三次失败。铸铁阀体炸裂,碎片四溅。石磊本能地扑向旁边两个学徒——他们吓傻了,站在原地不动。

剧痛从右腿传来。

他低头,看见一截铁片深深嵌进大腿,血流如注。

醒来时,在医馆。

林凡守在床边,眼睛通红。两个学徒跪在门外,哭成泪人。

“大人……试验……”石磊虚弱地开口。

“还管什么试验!”林凡声音发颤,“你差点没命!”

“他们……没事吧?”

“没事!被你护得好好儿的!”林凡抓住他的手,“可你的腿……太医说,伤到筋脉,以后……可能瘸了。”

石磊沉默了很久。

然后问:“那阀体……为什么炸?”

林凡愣住。

“我算过压力,铸铁强度应该够。”石磊盯着屋顶,“除非……铁里有气泡,或者淬火时内部应力不均。”

他转头看林凡,眼神平静得可怕:“大人,让我看看炸裂的碎片。我要知道……哪里算错了。”

林凡哭了。

这个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在洪水中指挥若定的男人,握着学生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磊子……这个时候你还想这个?”

“因为不想,下次还会炸。”石磊轻声说,“这次是我腿瘸,下次可能就是人命。”

他顿了顿:“大人教过我——技术出错的代价,要用技术纠正。”

腿伤未愈,他就让人把工床搬进病房。

对着炸裂的阀体碎片,用放大镜一寸寸看。发现确实有细微气孔,分布在应力集中区。又查淬火记录,发现那天下雨,冷却速度不均。

“要改进铸造工艺。”他在病床上写报告,“气孔问题,可以用‘离心浇铸’;淬火问题,要建恒温冷却池。还有……”

他看向自己缠满绷带的腿:“所有高压试验,必须加装防护隔板。操作者要站安全距离外,用延长杆操控。”

报告送到林凡案头。

林凡批了八个字:“血的教训,铁的规矩。”

从此,格物院所有工坊入口,都挂上了一块铁牌,刻着这八字。牌下还有一行小字:“万历十二年春,石磊以腿换规,诸生谨记。”

石磊瘸了。

走路需要拐杖,阴雨天伤处钻心地疼。但他反而更常待在工坊——只是不再亲自动手危险试验,而是坐在特制的高脚凳上,指导学徒们操作。

“师傅,您说这铁要多厚?”学徒问。

“先算受力。”石磊敲敲桌上的算盘,“压力、温度、预期寿命,都算进去。算出来是多少,就做多厚,一点不能省,一点不能多。”

“可是费料啊……”

“料费了可以再炼,人命费了,就没了。”他指着自己的腿,“这就是‘省料’省出来的。”

渐渐地,“石瘸子”的名号传开了。

但不再是轻蔑,是敬畏。因为他定的规矩,严苛到不近人情:所有图纸必须经过三重核算,所有材料必须检测三遍,所有试验必须有三套应急预案。

有人抱怨:“太慢了!西夷都造出蒸汽船了,我们还在算小数点!”

石磊拄着拐杖站起来,平静地说:

“西夷的蒸汽船,去年炸了三艘,死了一百多人。”

“我们的蒸汽机,试了三十次,一次没炸。”

他顿了顿:“技术不是赛跑,是走路。要走得稳,才能走得远。”

万历十五年,林凡病重。

石磊在病榻前守了三天三夜。最后时刻,林凡握着他的手,气若游丝:

“磊子……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学生无能……”

“不,是你太有能了。”林凡眼泪滑落,“你比谁都懂‘规矩’的重要,所以你也比谁都……孤独。”

“学生不孤独。有工坊,有学生……”

“我是说心的孤独。”林凡艰难地抬手,指指胸口,“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这条界限,在别人眼里是模糊的,在你这里却是铁打的。”

“将来……会有人骂你保守,骂你阻碍进步。”

“你要守住。”

“守住技术的良心。”

石磊泣不成声:“学生……怕守不住……”

“你守得住。”林凡笑了,笑容虚弱却温暖,“因为你的腿,就是你的秤。每次要跨过线时,疼一疼,就知道该不该跨。”

林凡走了。

石磊在工坊里坐了一整夜。

黎明时,他敲响了集合钟。所有工坊的匠人、学生聚齐,黑压压一片。

“从今天起。”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格物院所有技术研发,增设‘伦理审查’环节。”

“什么算伦理?”有人问。

“凡可能伤人、可能失控、可能让普通人无所适从的技术,都要审。”石磊拄着拐杖,站得笔直,“审不过,就不做。”

“那要是……能救很多人呢?”

“那就更要审。”他看向问话的人,“因为越强大的技术,越可能被滥用。我们要救的人,不该成为下一个被伤害的人。”

晨光照在他花白的鬓角上。

这个二十七岁的瘸腿匠人,从老师手中接过了一盏沉重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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