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摄政太后(1/2)
太子友的车驾消失在官道尽头扬起的尘土里,仿佛也带走了姑苏城最后一点鲜活的气息。郑旦站在长亭外,玄色的深衣被秋风鼓荡,猎猎作响,像一面不祥的旗帜,插在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上。她没有立刻离去,直至那尘埃落定,天地间复归一片死寂的苍黄,才缓缓转身。
“回宫。”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击碎了身后臣子们悲戚的沉默。
返回姑苏城的路上,气氛压抑得如同墓穴。马车驶过残破的街巷,偶尔有幸存下来的百姓认出太后的车驾,他们跪伏在路旁,眼神空洞,或带着一丝微弱的、近乎祈求的希冀。郑旦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这一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痛楚让她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夫差死了,儿子走了,曾经的强吴如今只剩下姑苏周边百里之地,名存实亡。她,郑旦,一个来自越国的“贡女”,如今却成了这个濒死国度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摄政太后。这是何等的讽刺,又是何等的沉重。
马车没有回往昔奢华的王宫,那里在战火中损毁严重,且过于招摇。郑旦选择了靠近旧宫苑的一处相对完好的偏殿群作为临时治所,名为“兰台”。这里曾是存放典籍文书之所,规模不大,但结构严谨,易于防卫。
翌日,黎明。
兰台的正殿被临时布置成了朝堂。殿内陈设简陋,原有的奢华装饰早已在战乱中被劫掠或损毁,只剩下必要的案几和坐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尚未散尽的烟火气。光线从高窗透入,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微尘,也照亮了殿内一张张或惶恐、或悲愤、或麻木、或隐含不屑的脸。
吴国残存的文武官员,稀稀落落地站在殿中。人数不足鼎盛时期的十之二三,其中不少还是身上带伤、甲胄未除的武将。文官序列更是凋零,许多熟悉的面孔已在那场浩劫中殉国或不知所踪。一种末日王朝的颓败气息,笼罩着整个殿堂。
郑旦准时出现在殿前。她依旧是一身素黑,未戴繁复冠冕,只用一根简单的金簪绾发,脸上不着脂粉,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冰的星辰,扫视过来时,带着一种沉静的、却又重若千钧的压力。
她一步步走向那唯一的、象征着最高权力的主位,步履平稳,裙裾不动。在那宽大的座椅前,她略一停顿,并未立刻坐下,而是转过身,面对众臣。
“参见太后!” 在公孙雄等少数忠耿老臣的带领下,众人躬身行礼,声音参差不齐,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涣散。
“众卿平身。”郑旦的声音清越,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切入主题,目光首先落在掌管国库钱粮的司会大夫身上:“王司会,府库现存粮秣几何?金铜布帛尚有几分?”
那王司会是个干瘦的老者,闻言身体一颤,出列时几乎站立不稳,声音带着哭腔:“回……回太后……府库……府库近乎空空如也啊!存粮大半被越军掠走,剩余部分在守城时已消耗殆尽……金铜珠玉,更是……更是十不存一……如今,便是维持宫中……维持朝廷日常用度,都……都捉襟见肘……”他说着,竟老泪纵横,伏地不起。
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嗡嗡声,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粮,如何稳定人心?如何恢复秩序?如何……谈什么未来?
郑旦面色不变,似乎早已料到。她的目光转向掌管民户和赋税的司徒:“李司徒,姑苏及周边现存户数、丁口几何?春耕秋种,可能如期?”
李司徒脸色灰败,颤声道:“太后,战火连绵,百姓死伤逃亡者众……粗略估算,现存户数不足战前四成,丁口更是锐减……田地荒芜,水利失修,耕牛、种子俱缺……今岁赋税,怕是……颗粒无收啊!”
又一个沉重的打击。没有人,没有粮,没有钱,这就是她接手的烂摊子。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尖锐的声音响起,出自一位穿着儒服、面容清癯的老臣,乃是掌管礼仪教化的大宗伯。他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倚老卖老的倨傲和难以掩饰的轻蔑:
“太后!如今国势维艰,百废待兴。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先王新丧,太子远质,国无君主,乃阴阳失衡之兆!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重整宗庙祭祀,以安先王之灵,定国人之心!至于钱粮琐事,徐徐图之便可。何况……”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瞥了郑旦一眼,“妇人干政,本非吉兆,若再急于功利,恐非吴国之福,还请太后慎之,一切当依古礼……”
这番话,看似冠冕堂皇,实则暗藏机锋。一方面指责郑旦忽略了“礼”这个根本,另一方面,更是直指她“妇人”身份的不合法性,暗示她不应该擅权,甚至可能带来不祥。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郑旦身上。公孙雄等武将面露怒色,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这迂腐之论。一些原本就对郑旦摄政心存疑虑的官员,则暗暗点头,觉得大宗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郑旦静静地听着,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直到大宗伯说完,殿内重新陷入死寂,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依大宗伯之言,重整祭祀,便能让我吴国仓廪充实,便能让我边境安宁,便能让我太子安然归国了?”
“这……”大宗伯一噎,强辩道,“礼乃国之根本!根本既固,枝叶自荣!”
“根本?”郑旦的声音陡然拔高,虽不尖锐,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铿锵,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杂音,“什么是根本?民以食为天!将士需粮饷方能守土!百姓有活路方能安心!国库空虚,饿殍遍野,这便是你口中的根本?先王在天之灵,若见宗庙祭祀所用牺牲,乃是从饥民口中夺食,恐怕也难以安息!”
她目光如电,直视大宗伯,步步紧逼:“你口口声声古礼,可知《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如今邦宁何在?本又在何处?太子为质,乃为国受辱,非为私利!你身为宗伯,不思如何稳定社稷、积蓄力量以待太子归来,反而在此空谈礼仪,诘难于本宫,是何居心?莫非以为,只要遵循了你那套古礼,越国便会自动退兵,将太子恭送回来?便将我吴国疆土双手奉还?!”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砸得大宗伯头晕眼花,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他张口结舌,指着郑旦:“你……你……妇人……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郑旦冷笑一声,不再看他,目光扫向全场,“诸公!睁开眼看看如今的吴国!我们还有资格在这里空谈什么古礼吉兆吗?太子在越国为质,每日如履薄冰!越人亡我之心不死,随时可能撕毁和约!我们每浪费一刻,太子便多一分危险!吴国便向深渊更滑落一寸!”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痛彻心扉的急迫,感染了殿中许多人。连那些原本心存疑虑的官员,也不禁动容。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郑旦斩钉截铁,“从即日起,一切政令,以‘富国强兵,迎回太子’为要!凡有益于此者,虽违常例,亦当推行!凡无益于此,空耗国力者,虽合古礼,亦当废止!”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面如死灰的大宗伯身上,语气冰冷如铁:“大宗伯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于国难当头之际,仍固守陈规,不识时务。即日起,免去宗伯一职,归家荣养去吧。”
“什么?!”大宗伯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乃是三朝老臣,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竟被一个越女如此轻易罢免?
“太后!不可!”立刻有与大宗伯交好的官员出列劝阻,“大宗伯乃国之重臣,德高望重,岂可因一言而废?”
“德高望重?”郑旦眼神锐利地看向那人,“若德不能安邦,望不能负重,留之何用?莫非你要本宫留着一个只会空谈误国、动摇人心之辈,坐视吴国彻底沉沦?还是说,你认为本宫处置不公?”
那官员被她的目光逼视,冷汗涔涔,呐呐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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