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孤城绝境 内部分裂(2/2)

“说。”

“不能降!”陈雄咬牙,“叛军今日许你富贵,焉知明日不会翻脸?自古降将难善终!况且……朝廷援军或许已在路上!只要我们再撑十日、半月……”

“撑?”赵迁苦笑,“陈副将,拿什么撑?昨天炮击之后,南城墙那个缺口,我们用了三百人、两个时辰才勉强堵上。叛军要是今天再轰一轮,缺口变大,我们拿人去填?”

“那就夜袭!”刘莽吼道,“挑死士,趁夜出城,烧他们炮阵!”

“你去?”周涣冷不丁问。

刘莽一滞。

“叛军营寨外三里就设暗哨,巡骑彻夜不休。”周涣拨了颗算盘珠子,“昨天夜里,东门守军想用吊篮放探子下去,篮子刚放下一半,对面就是一箭——钉在城墙缝里,离探子头顶不到三寸。人家早就防着这手。”

他抬头看杨钊:“将军,生意场上,最忌‘拖’。拖得越久,本钱越薄,到最后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了。”

杨钊闭上眼睛。

厅里只剩呼吸声,还有周涣手指无意识拨算盘的“噼啪”声。

过了很久,杨钊睁开眼,看向陈雄:“城中将士,还有多少愿死战?”

陈雄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说实话。”

“……三成。”陈雄低下头,“或许更少。”

“文吏呢?”

孙楷苦笑:“管钱粮刑名的,都在悄悄收拾细软。今早我去户曹,一半人告病没来。”

杨钊点头,很慢,像脖子生了锈。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众人。

窗外,天色灰白。远处城墙缺口处,几个民夫正在搬运沙袋,动作迟缓,像一群蚂蚁在拖米粒。

“刘莽。”他忽然叫。

“在!”

“你骑兵营还有多少马?”

“能跑长途的,二十七匹。”

“备好。”杨钊说,“今夜子时,开西门,你带二十骑出去。”

刘莽一愣:“将军是要……”

“不是袭营。”杨钊转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是去找援军。”

“援军?哪来的援军?”

“湘南,永州卫指挥使冯崧,与我有些旧交。”杨钊走回桌边,手指在地图上永州的位置点了点,“去问他,若桂林被围,他能否出兵相助——哪怕只是虚张声势,逼叛军分兵。”

陈雄眼睛一亮:“此计甚好!只要冯崧动一动,叛军必不敢全力攻城,我们就能拖时间!”

“但永州离此三百余里,一来一回至少六日。”孙楷皱眉,“我们……拖得了六日吗?”

“拖不了也得拖。”杨钊声音冷硬,“这是最后一条路。若冯崧不愿出兵,或出兵太迟……”

他顿了顿,没说完。

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若援军无望,那今日的议事,就是投降前的最后一次“体面挣扎”。

“末将领命!”刘莽抱拳,眼中重燃火光。

“去吧。”杨钊摆手,“其余人,各守其职。陈雄,加固城墙缺口,尤其是南门。赵迁,箭支不够,就收集碎石、沸油,准备巷战器物。孙楷,你稳住文吏,告诉他们——援军已在路上,再撑十日,必有转机。”

众人领命,陆续退出。

厅里只剩杨钊和周涣。

周涣没动,还在拨算盘。

“周先生有话?”杨钊问。

周涣停下手指,抬头:“将军真信冯崧会出兵?”

杨钊沉默。

“三年前,将军为争桂林知府之位,曾与冯崧有过节。”周涣声音很轻,“当时将军说过一句话:‘冯崧此人,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杨钊盯着他:“所以?”

“所以,他或许会出兵。”周涣缓缓道,“但不是救将军,是等将军战死、城破之后,他以‘剿匪’之名入境,抢占桂林地盘。”

杨钊笑了,笑得很冷:“你看得清楚。”

“生意人,算账要清。”周涣合上算盘,“将军这步棋,不是真要援军,是要给主战派一个盼头,让他们在这几天里别闹事——对吗?”

杨钊不答,反问:“若是你,怎么选?”

“降。”周涣毫不犹豫,“但要谈条件。第一,保全将士性命,愿留者整编,愿去者发遣散银。第二,保全城中商户资产,叛军不得劫掠。第三……给将军的‘镇守使’虚职,年俸不能低于八百两,宅邸需在阳朔城内,配护卫二十人。”

他顿了顿:“这些条件,叛军大概率会答应。因为他们要的是‘兵不血刃取桂林’的示范,杀降将、掠商户,坏的是他们自己的名声。”

杨钊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这个算账师爷:“你早就想好了?”

“从昨日炮响时,就在算。”周涣坦然,“将军,仗打到这个份上,输赢已定。现在比的不是谁能赢,是谁输得……更划算。”

杨钊转身,看向墙上那幅泛黄的《桂北山川图》。

图是二十多年前绘的,那时他父亲还在世,北辰军的旗帜还插在这片土地上。

二十四年了。

旗倒了,又有人把它竖起来。这次,带着炮。

“你下去吧。”杨钊说,“让我静一静。”

周涣躬身退出,轻轻带上门。

厅里彻底安静了。

杨钊走到图前,伸手抚摸“桂林”二字。墨迹早已干透,指尖触感粗粝。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

“乱世里,忠义是奢侈品。活下去,把杨家香火传下去,才是根本。”

当时他不理解。

现在,炮声在耳边回荡,他懂了。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胡彪推门冲进来,脸色发白:“将军!西营伤兵……暴动了!他们抢了医官的药箱,现在聚了二百多人,往府库冲!说要抢粮!”

杨钊猛地转身:“陈雄呢?”

“陈副将已带兵去拦,但……伤兵里有几个老卒,威望高,普通兵卒不敢动手!”

“走!”

杨钊抓起佩刀,冲出门。

刚出院子,就听见远处传来的嘶吼声,混着兵刃碰撞的脆响,还有……一声短暂的惨叫。

他脚步一顿。

胡彪紧跟在后,低声道:“将军,要不要调弓弩营?”

杨钊没回答。

他抬头看天。灰白的天幕下,几只乌鸦盘旋,发出“嘎——嘎——”的聒噪叫声。

远处,暴动的喧嚣越来越近。

近处,府衙院墙外,隐约能听见百姓低低的议论声,像潮水在暗涌。

他握紧刀柄,指节发白。

杨钊忽然停下,对胡彪说:

“去,把刘莽叫回来。”

“骑兵营……不出城了?”

“不出了。”杨钊看着西营方向升起的黑烟,声音像被砂石磨过:

“开东门,挂白旗。”

“我亲自去见林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