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澎湖拦劫 海风淬火(1/2)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澎湖列岛东侧三十里,海面起了浓雾。

苏晚晴站在“惊雷壹号”的舰桥上,猩红斗篷被海风扯得笔直。她手里举着一支单筒望远镜——黄铜镜身,镜片是墨铁匠用绿石矿渣熔炼的琉璃,比西海舶来的更透亮。

雾是灰白色的,贴着海面流动,像一锅煮沸的奶。

“方位?”她问,声音在海风里很清晰。

身旁的舵手是个老海狼,脸上纹着靛青的船锚刺青:“东北偏东,十五里。三艘福船,吃水很深,航速慢——装的肯定是压舱的重货。”

“确定是赵皓的船?”

“错不了。”老海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船尾挂着‘松江赵’的灯笼,桅杆顶上那面三角旗——您看,金线绣的螭龙纹,只有赵家有这个胆子。”

苏晚晴放下望远镜。

她想起离开桂林前,林夙在病榻上对她说的那句话:“晚晴,这趟出去,你不是商贾,是刀锋。我要赵皓听见你的船号声,就想起阳朔城头那面惊雷旗。”

刀锋。

她摸了摸腰间——那里别着两把短铳,铳管上刻着细密的雷纹,是墨铁匠用造鬼火雷的边角料给她打的。每把只能装一发弹,但五十步内,能打穿三层铁甲。

“传令。”她转身,斗篷旋开一道弧,“所有船,落商旗,升混天旗。”

“混天旗”是面黑旗,旗面用白漆画了个骷髅,骷髅嘴里咬着半截断刀——这是前朝巨寇“混天王”的旗号。混天王死了二十年,但他的旗还在海上飘,有时候是真海寇,有时候是别人想借他的名头办事。

就像今晚。

五艘船开始转向。

它们原本挂着“广府苏”的商旗,船型是标准的南洋广船,但现在帆索哗啦啦响,黑色混天旗升上主桅。水手们从底舱搬出蒙着油布的火炮——不是惊雷府最新的舰炮,是从陈启年水师手里缴来的老式佛朗机,炮身上还有阳朔水战的凹痕。

“距离八里。”了望手在桅盘上喊。

雾更浓了。

苏晚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在肋骨上。这不是她第一次出海,但是第一次带着“杀人劫货”的命令出海。林夙说:只劫货,不杀人。但海上的事,刀炮一响,谁说得准?

“距离五里。对方发现我们了——他们在转向!”

果然,三艘福船开始向右舷偏转,想借着雾脱离。但吃水太深,转得笨拙。

“加速。”苏晚晴说,“横切过去,堵住他们往北的路。”

“惊雷壹号”的船身猛地一震,底舱传来沉重而带有节奏的轰隆声,夹杂着船工们发力时的齐声号子——这是墨铁匠依据古法“车船”改进的人力踏动桨轮。巨大的木制轮轴平时收起以减少阻力,此刻完全放下,左右舷各十六名精壮船工赤裸上身,踩着水车般的踏杆,驱动桨叶疯狂划水。这是以透支体力为代价换来的爆发航速,船像条突然惊醒的鲨鱼,劈开浓雾,直插福船船队的前方。

另外四艘船从两翼包抄,也放下了辅助桨轮。

完美的围猎阵型。

“放箭!”福船上有人嘶吼。

十几支火箭从雾里钻出来,拖着橙红的尾迹,落在“惊雷壹号”左舷的海面上,嘶嘶灭掉。准头很差——雾太大了,他们根本看不清目标。

苏晚晴举起右手。

五艘船的火炮同时推开炮窗,黑洞洞的炮口探出来。

“装填散弹。”她说,“瞄帆索,别打船身。”

炮手们动作麻利。佛朗机是子母铳结构,预装好的子铳塞进母铳后膛,火绳点燃,轰——

不是齐射,是接连不断的爆响。

散弹——碎铁、瓷片、石子——呈扇形泼洒出去。目标不是杀人,是毁帆。福船高大的硬帆被打出无数破洞,缆绳噼啪断裂,帆面像受伤的鸟翼一样耷拉下来。

一艘福船失控打横。

“接舷!”苏晚晴抽出短铳。

“惊雷壹号”借着惯性撞上去,船身剧烈摇晃,钩镰、跳板哗啦啦搭过去。水手们嗷嗷叫着冲上敌船——他们不是士兵,是苏家商队养了多年的护卫,刀口舔血的老手。

抵抗比预想的弱。

福船上的水手最多三四十人,面对五倍于己的敌人,象征性地挥了几下刀,就扔掉兵器蹲下。只有一个穿绸衫的管事模样的人,举着把长剑站在舱门口,脸色惨白:“你们……你们知道这是谁的船吗?!”

苏晚晴走过去。

她的鹿皮靴踩在浸满海水的甲板上,发出嘎吱声。她在管事面前三步停下,抬起短铳,枪口抵住对方额头。

“混天王办事。”她说,声音不大,但甲板上所有人都听得见,“只要货,不要命。但谁要多说一句废话——”

她扣动扳机。

砰!

铳声在海雾里显得沉闷。子弹擦着管事的耳朵飞过去,打碎了身后舱门的铜锁。

管事腿一软,瘫坐在甲板上,裤裆湿了一片。

“搜。”苏晚晴收回短铳,“所有货舱,搬空。人捆起来,扔回他们自己的救生舢板。”

水手们哄然应诺。

搬运持续了一个时辰。三艘福船的货舱里,整整齐齐码着樟木箱,箱子上贴着封条——“松江赵记”“硫磺”“净重二百斤”。撬开几箱验货,黄色结晶在火把下泛着光泽,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真是硫磺。

而且是最上等的“倭硫”,杂质少,燃速快,是造火药的上品。

“大小姐。”老海狼凑过来,压低声音,“不对劲。”

“怎么?”

“这三艘船,护卫太弱了。”老海狼用刀尖挑起一具尸体——是个普通水手,粗布衣服,手里握的刀是市面最便宜的铁刀,“赵皓运这么重要的货,就派这点人?连个像样的护卫头子都没有。”

苏晚晴心头一凛。

她快步走到那个瘫软的管事面前,蹲下:“你们船队,就这三条船?”

管事哆嗦着点头。

“护航的呢?战船呢?”

“没……没有护航。老爷说……说这段海路安全,海寇都让水师剿干净了……”

“放屁。”苏晚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赵皓不是傻子。说,到底怎么回事?”

管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就这一下,苏晚晴看见了——那不是恐惧,是某种更深的东西。

她猛地起身:“所有人,撤!货不要了,回船!”

但已经晚了。

浓雾深处,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

不是海寇的螺号,也不是商船的汽笛——是那种铜铸的长号,声音浑厚、绵长,穿透雾气,在海面上回荡。

水师号角。

“东北方向!有船!”了望手的声音变了调,“好多……至少十艘!是战船!”

雾被风吹散了一角。

苏晚晴看见了。

黑压压的船影,像一群从深海里浮起的巨鲸。尖削的船艏,三层桨窗,甲板上竖着密密麻麻的弩炮——那是标准的大雍水师战船,而且是主力战船“楼船”级别。

船帆上,绣着金色的“雍”字。

但旗杆顶上,还飘着一面小小的三角旗。

金线螭龙纹。

赵家的旗。

“中计了。”老海狼啐了一口,“这三艘硫磺船是饵。赵皓用水师扮护航,藏在雾里等我们上钩。”

苏晚晴盯着那支正在逼近的船队。

十艘楼船,对五艘改装商船。

绝境。

但她忽然笑了。

不是绝望的笑,是那种豁出去的、带着狠劲的笑。

“升旗。”她说。

“升……升什么旗?”

“惊雷旗。”苏晚晴转身,走向舰桥,“黑底金雷纹的那面。升到主桅最高处。”

水手们愣住了。

“大小姐,那是……”

“让赵皓看清楚。”苏晚晴站在舰桥边缘,海风吹乱她的长发,她眼睛里烧着两团火,“劫他船的,不是什么混天王余孽。”

“是惊雷府,苏晚晴。”

黑旗升起来了。

在浓雾与晨光交织的海面上,那面旗像一道撕裂天际的闪电。金线绣的雷纹在风里翻滚,仿佛下一秒就要劈下来。

水师船队明显顿了一下。

他们没想到对方敢亮明身份。

更没想到,亮出的是“惊雷府”的旗。

苏晚晴抽出第二把短铳,装弹,上膛,动作稳得像在自家后院喝茶。

“舵手。”

“在。”

“转向,对准领头的楼船。”她抬手指向那艘最大的、挂着将旗的战船,“桨轮舱还能冲多快?”

老海狼扭头朝底舱吼了一嗓子,里面传来船工嘶哑的回应:“还有一把子力气!但再冲一次,一半人得累吐了血!”

“那就让他们吐。”苏晚晴声音冰冷,“吐完了,回去我一人赏十两金子,养一辈子。”

“得嘞!”老海狼咧嘴,露出被槟榔染黑的牙,“弟兄们,听见没有?!十两金子!给老子往死里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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