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澎湖拦劫 海风淬火(2/2)

底舱传来一声近乎野兽般的齐吼,踏杆的轰鸣声再次炸响,甚至比刚才更剧烈、更疯狂。船身两侧的桨叶几乎要旋转出残影,“惊雷壹号”像一头发狂的公牛,劈开海浪,直直冲向水师船队的中军。

另外四艘船愣了一下,随即也压下所有恐惧,桨轮全开,跟上旗舰。

不是逃跑。

是冲锋。

五艘商船,对着十艘战船,发起了反冲锋。

水师船队显然没料到这一手。他们的阵型是为了围捕设计的,现在猎物突然变成猎手,反而有些乱了。弩炮仓促发射,铁矢和火罐划过弧线,大部分落在海里。

“距离三百步!”了望手喊。

苏晚晴能看清对面楼船甲板上士兵的脸了。惊慌,诧异,还有一丝……恐惧?

他们怕什么?

怕惊雷府这个名字。

怕阳朔城头那场仗的传说。

怕那面黑底金雷的旗。

“二百步!”

楼船上的将领在挥手,弩炮调整角度,这次瞄得很准。

苏晚晴举起短铳,不是瞄人,是瞄向楼船主桅上的那面“雍”字大旗。

“一百步!”

她扣动扳机。

砰!

子弹飞出,打断了一截缆绳。“雍”字旗晃了晃,但没有落下。

但足够了。

“点火!”苏晚晴嘶声喊。

“惊雷壹号”的船艏,一块蒙着的油布被掀开。下面不是撞角,是一门炮——墨铁匠亲手铸的试验品,只有三尺长,炮身黝黑,刻满了雷纹。

炮口对准楼船的吃水线。

炮手点燃引线。

嘶——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从地底传来的轰鸣。

炮身猛地后坐,船艏木屑纷飞。

但射出去的不是实心弹。

是一团绿火。

拳头大小,拖着惨绿色的尾焰,像一颗坠落的鬼星,划过最后五十步的距离,撞在楼船的水线附近。

没有爆炸。

绿火黏在了船板上,然后开始燃烧。

不是普通的火焰——是那种阴森的、无声的绿火。它不爆裂,不蔓延,就那么静静地烧,但船板在它面前像纸一样卷曲、炭化、消失。海水浇上去,反而让火势更旺。

楼船上传来凄厉的惨叫。

水兵们试图灭火,但根本没用。绿火烧穿了船壳,海水开始倒灌。

“撤!快撤!”楼船将领的声音都变了调。

十艘水师战船,被一团绿火,吓得阵型大乱。

苏晚晴站在舰桥上,看着那艘楼船缓缓倾斜。

她想起离开桂林前,林夙把这门炮交给她时说的话:“这叫‘鬼火喷’。只有一发药,打出去,要么吓退敌人,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和我们同归于尽。”林夙当时在咳嗽,咳完了,抬头看她,“敢带吗?”

她接过炮的图纸,只说了一个字:“敢。”

现在,她证明了。

海风卷着硝烟和焦糊味扑面而来。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转身,声音因嘶喊而沙哑:“传令,全队转向,西南。我们回翡翠群岛。”

“那这些硫磺……”

“不要了。”她说,“赵皓已经知道是谁动的手。货,留给他。”

“为什么?”

“因为我要他拿着这批硫磺,每晚睡不着觉。”苏晚晴望向北方,那里是金陵的方向,“我要他想着,惊雷府的船能劫他一次,就能劫他十次。我要他海上的每一艘船,都活在被绿火点亮的噩梦里。”

五艘船在晨光中转向,桨轮声渐歇,只靠风帆徐徐驶离这片开始混乱的海域。底舱里,累瘫的船工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有人真的在呕吐,有人大口喘气,但每个人眼里都烧着劫后余生的光。

身后,水师船队在忙着救火、救人,没人追击。

那面惊雷旗,在越来越亮的天空下,猎猎作响。

像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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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未时。松江,赵府。

赵皓摔碎了第三只茶盏。

“惊雷府……苏晚晴……”他盯着地上跪着的那个湿漉漉的管事,眼睛血红,“她真这么说的?‘让赵皓每晚睡不着觉’?”

管事抖得像片叶子:“是……是原话……”

“废物!”赵皓一脚踹翻他,在书房里来回疾走,“十艘楼船!三百水师!被五条商船吓退!你们还有脸回来?!”

幕僚小心翼翼开口:“老爷,那绿火实在诡异,水泼不灭,船板一沾就穿……”

“闭嘴!”赵皓猛地转身,从书案抽屉里抽出一封信,狠狠拍在桌上。

信封是明黄色的宫笺,封口盖着内廷司的紫金印。

“宫里催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斩草除根’。现在倒好,草没除,根没断,人家把旗插到我们鼻子底下了!”

他抓起那封信,一点点撕碎。

纸屑洒了一地。

“传令。”赵皓抬起头,脸上所有的暴怒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杀意,“所有海外采购暂停。船队全部召回。”

“那硫磺硝石……”

“我们不买了。”赵皓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株光秃秃的腊梅,“我们去抢。”

“抢?”

“惊雷府不是在岭南挖矿吗?龙隐岩,绿石矿。”赵皓的指甲抠进窗棂,“那才是真正的宝贝。硫磺硝石算什么?有了绿石,我们造出来的火器,比他们的鬼火厉害十倍。”

幕僚迟疑:“可岭南现在是惊雷府的地盘,重兵把守……”

“所以不能硬抢。”赵皓转过身,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我听说,林夙病得快死了?”

“是……有这种传言。”

“那就好。”赵皓从怀里摸出一块腰牌,金丝楠木,正面刻着云纹,背面是一个小小的“七”字。

金云纹腰牌。

“派人去桂林。”他把腰牌递给幕僚,“找那位‘王公公’。告诉他,宫里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但我也有个条件——”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我要林夙的人头。新鲜的,最好还带着体温。”

幕僚接过腰牌,手心全是汗。

“还有,”赵皓补充,“让江南所有世家都动起来。粮食、布匹、盐铁,凡是岭南需要的,统统断供。我要桂林变成一座孤岛,饿死,冻死,困死。”

他望向南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见那座漓江边的城。

“林夙,你不是要当惊雷吗?”

“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

“雷霆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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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酉时。桂林府衙。

林夙收到了苏晚晴的飞鸽传书。

只有八个字:

“澎湖已劫,旗号已扬。”

他拿着那张小纸条,看了很久,然后走到墙边,在那块倒计时刻痕的木板上,又划下一道。

二百六十四天。

窗外,又开始下雪。

细碎的雪沫子打在窗纸上,沙沙响。

林夙忽然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这次咳出来的不是血,是带着腥气的透明黏液。

他擦掉,把帕子团紧。

然后转身,对着空荡荡的书房,轻声说:

“赵皓,你听见了吗?”

“我的咳嗽声。”

“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