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太平潮信(2/2)

这一等,便是四五日。

船队泊在厦门港湾内,蓝玉派出的老哨船每日数次出海观测海况。

马和没有闲着,他寻到一位头发花白、肤色黝黑的老船工,恭敬请教何为“太平潮信”。

老船工见这年轻内侍态度诚恳,便指着海图粗糙的手绘线条,用带着浓重闽音的话说道:

“这澎湖水道,好比老天爷设的闸口。平日里头,潮水乱涌,水下暗流像无数只手乱扯,旋涡能把小船生生吸进去。大船稍偏一点,就是粉身碎骨。

只有等到特定时辰,才会有那么一两个时辰,潮水平稳了,流向顺了,风也乖巧,像是龙王爷开了条平安路。这就是‘太平潮信’。抓住了,就能过去。“

马和听得心驰神动,将老船工所言牢牢记在心头。

等到第五日,正是正月初八。

天刚蒙蒙亮,派出的哨船便如箭般飞驰回港。

那位老船工仔细听了禀报,又眯着眼望了望东边海平面与天际云丝的走向,快步走到蓝玉面前:

“大将军,测算无误!看这天光水色,约莫半个时辰后,潮信便至。时机稍纵即逝,必须立刻起航,全速通过,一刻也耽误不得!”

蓝玉虎目一睁,毫不迟疑命令:

“各船起锚!升满帆!按预定序列,全速前进!贻误者,军法从事!”

命令一下,各船立刻如同苏醒的巨兽般忙碌起来。

铁锚绞起的哗啦声,帆索急速抽动的嘶嘶声,水手们短促洪亮的号子声,瞬间打破了港湾的宁静。

马和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抓住冰冷的船舷,看着巨大的船帆依次升起,吃满了从东北方吹来的劲风,船身微微一震,便开始加速。

船队如同一条被惊醒的蛟龙,驶出厦门港,朝着那片吞噬了无数船只的水道疾驰而去。

驶近澎湖水道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马和仍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生出浓浓惧意。

两侧黝黑的岛屿与礁石犬牙交错,如同巨兽参差的利齿。

海水颜色变得深浊不堪,墨绿之中翻滚着惨白的浪沫。

涌动的波浪毫无规律可言,互相撞击、撕扯,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

空气中弥漫着海藻与礁石摩擦的腥咸气息。

所有水手都屏息凝神。

舵手青筋暴起的手臂紧紧扣住舵轮。

了望哨瞪得滚圆的眼睛死死注视着前方每一片异常的水色。

船队沿着一条狭窄得令人心悸的通道疾行。

马和感觉到船身下的海流在急剧变化,时而一股巨力推着船猛冲,时而又似有无数只手从侧方拉扯,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有几次,巨大礁石的黑色阴影,裹挟着惨白的浪花,几乎是贴着船舷,急掠而过,近得能看清上面湿滑的苔藓,惊得他浑身冷汗涔涔。

整个船队无一人说话,只有风声凄厉如鬼哭,浪涛咆哮似兽吼,帆索承受极限拉力的呻吟。

舵手咬着牙,不时迸出短促的口令。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个多时辰,前方豁然开朗!

那汹涌混乱、仿佛能绞碎一切的海流,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瞬间抚平。

船队驶出了一道天然形成的,宛如鬼斧神工劈开的石门状水道。

马和眼前呈现出一片广阔平静的蔚蓝海域。

远处,一道绵长的、覆盖着郁郁葱葱植被的海岸线,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到了!是小琉球西岸!”

船上有老水手用尽全身力气激动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仿佛打破了魔咒,紧绷到极致的气氛瞬间土崩瓦解。

船上各处陆续响起压抑已久的欢呼,长叹,乃至喜极而泣的声音。

马和这时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因过于用力抓住船舷而僵硬,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他望着那片生机勃勃的陌生土地,后怕与欣喜涌遍全身。

他颤抖着手,摸了摸怀中那个硬皮小本本,那是太孙殿下赏他,让他记录见闻用的。

四日后,船队抵达鸡笼港。

又过了七天,数千里外的日本京都,室町殿,一封密报呈到了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的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