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仁国立三中旧事(1/2)

吴纯俭

国立三中在铜仁建校以后,曾做过不少抗日救亡工作,并且还进一步推动了这个偏远山城的抗日气氛。

首先是逢赶场或假期,学校都组织宣传队进行宣传。那时铜仁由于交通落后,非常闭塞,有的边远农村不但生活贫困,而且还不知道国家正在抗战、日本侵略中国是怎么回事。1939年秋,江口分校初中部到德旺乡宣传,我们在沿途深山中,还看到种植有鸦片,这是当时禁种的,大概是“天高皇帝远”吧!德旺是江口县属的一个较大乡镇。我们到的前一天,刚被土匪抢劫过,有的房子被土匪烧过,犹余火未熄,东歪西倒的屋架仍散发着殷殷刺鼻的青烟。我们就在这片废墟旁,开展宣传工作。事先我们准备有部分针线和盐巴,每份一包,是无偿送给农民的,凡到会的都可以得到一份。那天正是赶场天,所以到的农民很多。街前街后,人头攒动,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那时德旺教育还很落后,没有一个中学,没有看到过中学生,当然更没有看到过象国立三中的“洋学生”,所以非常热闹。那天,我们向老乡宣传我们的国家正被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有的同学,还把自己在沦陷区的亲身经历告诉大家,家园怎样被日寇侵占、焚烧;父母、兄弟、姐妹怎样被敌杀戮,奸淫。有的老乡听了,当场都哭起来了。另外,我们还教老乡唱抗日歌曲,演出自编自导的短小活报剧,演到敌人的残暴处,激起了在场老乡的无比愤怒,四周响起一片“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吼声。

另外,我们还到个别居住在高山上的苗族老乡家进行宣传。送给他们针线和盐巴时,他们都激动不已,一定要按他们的习俗杀头小猪给我们吃。小猪是农民的命根子,我们怎么也不同意,使他们很感动。

那天的晚饭,是德旺的一位乡绅请我们吃的。这位乡绅,家住街上,一排三间大瓦房,中间有个天井。家具古旧,陈设颇为精致。主人是一位年高德劭的老人。席间致辞热烈欢迎三中师生到来,频频劝酒,甚为殷诚。晚上,我们就住在他家斜对面的祠堂里,乡绅告诉我们说:“这里前一天刚被土匪抢劫过,为安全计,叫我们睡前把门关好,半夜有人敲门,也不要开”。夜深时,敲门声甚急,我们不敢开,后来问明,才知道敲门的就是这位乡绅,他打着一盏灯笼,是专来看我们睡得怎样,铺的稻草够不够,冷不冷;他认为满意了,才打着灯笼回去。对这样一位热心的老人,可惜忘了他的名字。时隔四十多年的去年,我和铜仁的朋友重提起这事,朋友告诉我,这位乡绅,可能就是德旺的梅克实先生。

除宣传以外,三中还在旅部、文坛、火神庙多次演出大型话剧。剧目有《日出》、《雷雨》、《凤凰城》、《风雪夜归人》、《台儿庄大捷》、《武汉之夜》等等。尽管当时条件很差,台子是临时用木料搭的,四周围以棚席。演员的服装,有便服,还有用硬纸壳做的。乐器是自制的二胡、板胡,再配上口琴、风琴、箫笛。那时铜仁还没有电灯,演出时,能挂上一二盏汽灯,算是最阔气了。每逢演出时,学校都邀请铜仁各界人士参加。台下坐满学生,各班学生互唱抗日歌曲。那时学生中有歌唱天才的也不乏其人,其中皮作玖就是后来颇负盛名的一个。他在贵阳电影院演《松花江》时,把全场的人都唱哭了。初中部演出《台儿庄大捷》时,我曾扮演过一名押解日寇俘虏的抗日士兵,虽然没有一句台辞,但心情也是很兴奋的。

另外,就是为支援前方抗日将士募捐。那时尽管师生生活非常艰苦,但为了抗日,大家都竭尽自己一分力量。有的捐献出书籍、文具;有的脱下较好的衣服;有的女老师献出金银首饰。还有几位图画老师当场挥毫作画,如刘苇老师就画了一幅《看你横行到几时》的画,是寓日本鬼子横行不了几时的意思。这幅画也曾得到观众的一致赞赏。那时我没有钱,捐献了一顶草帽,取名“抗日牌”,寓意既遮烈日曝晒,又含抵御“暴日”的双重意义,刘老师看到后,她非常称赞我这个名字取得好。三中这次义卖曾震动铜仁各行各业,也都纷纷慷慨捐资,记得当时福音医院有个女牧师叫德勃司的,捐赠了一件狐裘。募捐所得款项,均由学校汇给前方,作为慰问前方抗日将士之用。

铜仁处于黔、湘、川三省要冲,夙有“黔东钥匙”之称。抗战时,虽然没有遭到敌机轰炸,但因毗邻湖南芷江——那里有个大型飞机场——是敌机轰炸的目标;也有的敌机是飞越铜仁向重庆方向去,所以常有空袭警报。

警报设在东山上,一般以敲钟为号。警报一来,全城居民都出去。有时一天好几次,我们上课的次序被打乱了。每逢这时,老师领着学生,随身带着课本和一条小板凳,疏散到城外上课。女子部疏散到老东门外的茶树林中;高中部疏散到北校场和水晶阁附近山坡或田野里,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上课。大家席地而坐,打开课本,就这样照常上课,警报时间短,大家就回校;警报时间长,学校就把饭菜挑到野外,供大家用餐。

有一次警报,对我印象很深刻。那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我们逃警报至水晶阁附近的田野里,这时紧急警报敲响了,已听到远处敌机嗡嗡的声音。有个荷枪的士兵在叫喊:

“谁穿白衣服在跑?赶快脱下来!”

我一看,指的是我,穿着一件白衬衣,我马上将它脱去,但是,我里面又穿的是件白背心。

“你一定是汉奸,还穿白背心!”那士兵把枪拉得“卡卡”的响,朝着我跑来。

我头上沁汗水,急忙把背心脱去,上身光裸裸的。这时好在一位老师出面,向士兵再三解释,证明我是三中的学生,这样才算解了围。

刽子手刘伯龙在三中“训话”时说过:“国立三中是黔东共产党大本营,本帅要杀一批人”的话以后,刘伯龙真的动手了。那次被逮捕杀害的学生,直至最近才看到有关资料记载,共计有蒋澄斋、庄世泽、王冠英等三人,许国华捕后释放。这四位同学,都是1939年7月毕业的初中第二届甲组的学生。我是1940年7月毕业的初中第三届乙组的,他们比我高一个年级。由于我们的教室在文坛进门的左侧,他们是右侧,中间只隔一个天井,相处不远,平时经常见面,彼此比较熟悉。据我所知,当时蒋澄斋十八岁,江苏武进人;许国华,十六岁,浙江富阳人;庄世泽,十六岁,江苏武进人;王冠英,十九岁,江苏溧阳人。其中,我和许国华也许因为同乡关系,来往较为密切,虽时隔已五十年,一想起他,他那经常露着微笑的面容,至今萦绕在我的眼前:他中等身材,方脸,皮肤白晰,说话和蔼、幽默,思想进步,有正义感,平时成绩是班里佼佼者。1939年7月,许升入高中后,我也因随初中部迁往江口,彼此的关系才疏远了。

1940年,我由江口返回铜仁,升入本校高中。当时宿舍在江西会馆。那是一所临街的旧式庙宇,计三进,第一进,是个院坝,有戏台,是以前唱戏的地方;第二、第三进,才是我们住宿的地方。一天,大家起床时,听说这个不在,那个又不见了。起初,大家认为是提前起床用功去了,但发现会馆大门又是关的,使大家莫名其妙,从此以后,他们就失踪了。据说是军训教官当内引,被刘伯龙捕去杀害的。

其中蒋澄斋坐水牢死的消息,还是去年看到刘苇老师的一篇文章才知道的。关于庄世泽的被捕,当时我听到一个姓李的同学告诉我,说庄的哥哥是国民党的一个军长,得知弟弟被捕后,他立即给二十八师师长刘伯龙一个电报,愿以一个军长的名义担保,叫刘放人。但庄世泽最后仍被刘伯龙杀害。至于王冠英,他是读高中时被开除的,开除原因不详。据说王冠英逃到黄平附近,被刘伯龙抓到,后被杀害。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