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咱们小门小户的,不惹事,不露头,才能安稳度日(2/2)

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过早饭,石静也回来了。她快步走到李晚身边,低声禀告:“东家,我按您的吩咐去了柳府。刚走到柳府所在的街口,就碰上了柳夫人身边的赵嬷嬷。赵嬷嬷说,她正打算来咱们府上请您呢。”

李晚眉梢微动:“哦?”

“赵嬷嬷说,柳夫人吩咐了,昨日宴席人多嘈杂,未尽兴,今日特在府中小花园设了雅致的茶席,请您过府一叙,正好齐夫人也在,可以说说体己话。”石静将赵嬷嬷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李晚闻言,心中顿时一暖,如同冬日饮下一杯温热的蜜水。原来,香姨也念着她呢。这“恰好”的邀请,既全了她的礼数,又显得如此亲近自然,不让她有半分为难。柳夫人处事之周到,柳香待她之心意,皆在其中了。

“辛苦你了。”李晚对石静温和一笑,“稍等片刻,我跟爹娘说一声,回屋换身衣裳,拿两样东西就走。”

她先去了正房,沈母正在窗下看沈婷核对昨日的礼单。听李晚说要去柳府拜访柳香,沈母放下手中的账册,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她的衣着,又替她理了理鬓角:“是该去。齐夫人对你爱护有加,昨日又亲自来为你撑场面,这份情谊重得很。你去好好说话,代我和你爹向她问好。礼物可备好了?既要诚心,也不可太过,分寸要拿捏好。”

“娘放心,我都备下了。”李晚答道,“给香姨的是一罐我亲手调制的安神养颜的花草茶,料都是咱们庄子上出的,加了点特别的方子;给柳夫人的是一柄双面绣的团扇,花样雅致,是前些日子从南边来的货商手里得的,不算贵重,但精巧。”

沈母点点头:“心思巧,又不落俗套,很好。去吧,路上当心。”

李晚回到东厢房,换下家常的襦裙,挑了一身藕荷色绣缠枝玉兰的缎面交领长袄,下配月白色百褶裙,外罩一件银灰色暗纹比甲。颜色素雅不失稳重,料子考究却不张扬。发髻也重新梳过,只簪了一支白玉兰簪并两朵同色绒花,耳上戴了一对小小的珍珠耳坠,通身气度温婉娴静。

她又从箱笼里取出两个早已备好的锦盒,仔细检查了一遍。阿九也换上了一身宝蓝色的小袍子,头发梳成两个小揪揪,显得精神又可爱。

“走吧。”李晚牵起阿九的手,带着石静出了门。

石磊早已将青帷小车备好,停在宅门前。王琨今日要处理宴席后续的采买结算等杂事,便由石磊驾车,石静陪坐在车内。马车缓缓驶离榆林巷,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轱辘声。

而在李晚未曾注意的角落,那个每日在巷口转悠的货郎,在她马车驶出巷子时,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随即自然地挑起货担,晃晃悠悠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与此同时,巷口早点铺里正在揉面的陈老板,手下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又继续若无其事地揉了起来,只是眼神朝马车离去的方向飞快地扫了一眼。

柳府位于城东,是一处三进的院落,虽不及齐府在府城的宅邸气派恢弘,却有着商户人家独有的精致体面。

粉墙黛瓦干净齐整,黑漆大门铜饰锃亮,门旁抱鼓石温润光滑,院墙根下花木扶疏。整体不见世家大族的奢华张扬,却将殷实商户的稳重与雅致,尽数显在了宅院外观的每一处细节里。

马车在柳府侧门停下。赵嬷嬷早已候在门口,见李晚下车,连忙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李娘子可算来了,夫人和齐夫人正在小花园的暖阁里等着呢。”她目光落到牵着李晚手的阿九身上,笑容更深了几分,“小公子也来了,真精神。”

“有劳嬷嬷等候。”李晚微微颔首,将带来的两个锦盒交给赵嬷嬷身边的丫鬟,又示意石静将给赵嬷嬷和门房等人的赏钱递上。石静办事利落,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不失礼,也不过分。

赵嬷嬷连声道谢,引着李晚和阿九穿过垂花门,绕过一道绘着山水图样的影壁,便来到了柳府的后花园。虽是初春,园子里已有几分绿意,几株早开的玉兰树上缀着洁白的花苞,假山旁一丛翠竹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园子东南角,临着一池碧水,建有一座四面通透的暖阁,此时窗扇半开,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

暖阁内,柳夫人与柳香正对坐在一张黄花梨木的茶案两侧。柳夫人今日穿了身沉香色织金缎面的褙子,发髻高挽,插着碧玉簪,气质温婉端庄;华贵雍容之中,又带着几分商户人家独有的通透干练。她眉眼间不见娇柔之态,举手投足既有世家女眷的体面矜贵,又藏着常年打理商事练出的沉稳与精明。两人面前摆着红泥小炉,炉上铜壶里的水正将沸未沸,茶香袅袅。

见李晚牵着阿九进来,柳香脸上立刻绽开明快的笑容,未等李晚行礼,便招手道:“晚丫头,快过来坐!外头冷,喝杯热茶暖暖。”

柳夫人也含笑点头:“晚丫头不必多礼,这里没有外人。”

李晚还是先规规矩矩地向两位长辈行了礼:“民妇给柳夫人、香姨请安。谢夫人和香姨昨日莅临,更谢今日相邀。”又轻轻推了推阿九,“阿九,问夫人、姨婆安好。” 原本的李晚是不在意这些繁缛礼节的,可她深知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稍有失礼便可能招来非议,平白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既误了自己的生计,也会连累到身边的人。现代社会中虽已无古代那般严苛的等级礼制,但深谙“礼多人不怪”的处世之道,仍是人际交往中不可或缺的智慧。更何况阿九身世特殊,日后说不定要回到京城那吃人的地方,这些规矩礼仪本就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她必须从现在起就给阿九做好示范,让孩子早早熟悉这些门道,将来才能少走弯路、少吃亏。

阿九有些害羞,但还是学着李晚的样子,像模像样地作揖:“阿九给夫人、姨婆请安。”

“哎哟,好孩子,快起来。”柳香笑得眉眼弯弯,示意身边的丫鬟将阿九带到旁边的小几旁,那里早已备好了温热的牛乳和几样精巧的糕点,“去那边吃点心,我和你晚儿姐姐说说话。”

丫鬟伶俐地领着阿九过去了。石静也悄无声息地退到暖阁门口侍立。

李晚这才在茶案旁的绣墩上坐下。柳夫人亲自执壶,为她斟了一杯茶:“尝尝,这是你香姨从府城带来的雨前龙井,说是今年头一茬的。”

茶汤清亮,香气高远。李晚双手接过,道了谢,轻啜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清香甘醇。”

柳香看着她,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昨日看你里里外外应酬,说话行事滴水不漏,气度沉稳得很。这才多久,你便在这雨花县城稳稳立住了脚,比我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好。”

“香姨谬赞了。”李晚放下茶盏,诚恳道,“若非当初香姨提携,雪儿帮扶,又有柳夫人、林夫人照拂,晚儿一个乡野女子,哪有今日?昨日香姨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为晚儿撑足场面,这份情谊,晚儿铭感五内。”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柳香摆摆手,神色却微微郑重了些,“不过,晚丫头,昨日人多眼杂,有些话不便深谈。今日请你来,一是咱们娘几个说说体己话,二来,也确实有件事要提醒你。”

李晚坐直了身体:“香姨请讲,晚儿洗耳恭听。”

柳香看了一眼柳夫人,柳夫人会意,对侍立的丫鬟们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在廊下候着,没有吩咐不必进来。”

丫鬟们鱼贯退出,暖阁内只剩下了柳家姐妹和李晚三人,连门口的石静也识趣地将门虚掩上,自己又往外退了几步。

柳香先是左右扫了眼,确认院中人都离得远了,才凑近李晚,压低了声音道:“我昨日在席间,听陆明远那小子…… 咳,瞧我这嘴,是陆大人,他无意间提了一嘴,说你那献土豆种的文书,已经呈到州府去了。依我看呐,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嘉奖的文书就能传到咱们县里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往后朝廷那边也算记着你的功劳了,谁也不敢轻易小瞧你。”

李晚心中其实早有预判,闻言面上并无半分惊讶,只是安安静静听着。她当初主动献上土豆种,一来是真心盼着这高产作物能帮着百姓们填饱肚子、改善生计;二来也是存了“藏巧于拙”的心思——她深知这世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与其攥着这等能饱腹的宝贝引人生疑,不如借献种之举交出去,既能换得安稳,也能免去不少无妄之灾,至于功名利禄,从来都不在她的盘算里。

“可是,”柳香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真切的担忧,“晚儿,你可得记着‘树大招风’的道理。你这功劳,既不靠祖上荫庇,也不靠夫家权势,全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和一颗为民的心挣来的。这在有些人眼里,是了不得的本事;可在另一些人眼里,却可能是‘坏了规矩’,难免会对你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柳夫人端起手边的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待柳香说完,才缓缓开口,语气比柳香更显沉稳,却也藏着几分忧心:“香儿这话没说错。咱们商户人家最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你一个孤身妇人,没根基没靠山,若平白得了这份荣耀,难免招人眼红。”她顿了顿,看向李晚,语气中多了几分温和的提点:“往后行事,不妨再低调些。就算得了嘉奖,也多往‘感念朝廷恩德、全靠上官提携’的话上靠,少提自己的功劳。咱们小门小户的,不惹事、不露头,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