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陈叔,我不明白,为何条件如此优越,却没人来(1/2)
晨光熹微,李晚已起身。昨夜整理文书图样睡得晚,眼下有淡淡青影,但眼神清明。今日事务繁多,需得及早安排。
她先督促阿九和冬生几个完成了晨练与早课,看着孩子们虽然睡眼惺忪却仍认真跑步、扎马步、诵千字文的模样,心中既欣慰又复杂。这样的教育机会,对许多贫家孩子而言,是奢望。
将家里孩子们托付给大丫、春竹和周婶子照看,又向公婆禀明一日行程,李晚这才带着石静和石磊出门。马车是昨日便让石磊备好的,车厢里还放着她昨夜整理好的几份文书和图样。石静细心地备了个小食盒,里面装着几块米糕和温水:“东家,这一日奔波,不定何时能用饭,先垫垫。”
李晚心中一暖,拍了拍石静的手:“还是你想得周到。”
第一站,是去拜访林夫人推荐的老秀才宋先生。
宋先生住在城东一条清静的巷子里,一处小小的独门院落,青砖灰瓦,墙头探出几枝半开的杏花,在晨风中微微颤动。开门的是个十三四岁的清秀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打着整齐的补丁,自称是宋先生的孙儿宋文远。听闻李晚来意,忙恭敬地将她们请入院中。
“祖父正在晨读,娘子稍候,容小子禀报。”少年举止有度,虽衣衫简朴却掩不住书卷气。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墙角种着几畦青菜,嫩绿的叶片上还挂着晨露;廊下摆着几盆兰草,幽幽清香若有若无。一位穿着半旧青色直裰、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院中石桌旁看书,见有人来,摘下老花镜,抬眼望来。他面容清癯,眼神平和,自有一股读书人的端方气度,但眉宇间并无迂腐气。
“宋老先生,晚辈李晚,受县令夫人引荐,冒昧前来打扰。”李晚上前行礼,态度恭谨而不卑微。
宋先生显然已得林夫人知会,并未惊讶,抬手示意她们坐下:“李娘子不必多礼。林夫人已与老夫说过‘慈幼启蒙堂’之事。教贫童识字明理,是积德善举。”他顿了顿,目光温和地打量着李晚,“只是老夫有一问,娘子莫怪——此举于娘子有何益处?须知办学之事,劳心劳力,尤以教贫童为甚。”
李晚知道这是试探,也是宋先生真心要弄清她的动机。她坦然迎上老者的目光:“老先生问得直接,晚辈也便直说。若说全无私心,未免虚伪。其一,晚辈经商,深知不识字的苦处,契约看不懂,账目算不清,处处受制。若县中多些识日用字、懂基础算数的人,将来或可雇为伙计、账房,于我事业有益。其二,”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晚辈也是女子,知女子不识字的无奈与委屈。能多教一个女孩识几个字,明几分理,将来或可少受些蒙骗欺凌。其三……晚辈曾受困顿,知雪中送炭之恩。如今略有能力,愿效仿古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罢了。”
宋先生静静听着,眼中渐渐浮起赞赏之色:“坦诚务实,且不忘本心。好。”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林夫人信中已言明章程梗概,娘子不妨再细说。”
李晚心中一定,将启蒙堂的章程、招收对象、教学内容一一细说。她特别强调,此非正规学堂,不求科举功名,每日只学两个时辰,侧重日用字、基础算数、农事节气歌谣、浅显道理及卫生习惯,“只为让孩子们将来谋生多份依凭,明些事理,不至睁眼如盲。”
宋先生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听到教学内容时,眼中露出赞许:“日用为本,明理为先,甚好。强灌经义于懵懂幼童,反失其趣,不如授之以渔,使其能看契书、识数目、懂伦常。”他沉吟片刻,眉头微蹙,“只是,贫童之家,生计艰难,家中劳力本就不足。稍大的孩子,七八岁便要帮着打猪草、拾柴火、照看弟妹,恐难日日到堂。且……”他看向李晚,“恕老夫直言,贫户多以为‘百无一用是书生’,识字不能当饭吃,未必愿意费这工夫。尤其女童,更被视为‘别人家的人’,能换些彩礼或做工贴补家用便是最好归宿,谁肯费米粮功夫让她来认字?”
李晚早有预料,坦诚道:“先生所虑极是。故此我们并不强求,全凭自愿。每日管一顿午饭,算是略补家中口粮。只望能为那些家中尚有余力、或父母略有些远见、心疼子女,愿让孩子一搏的孩子,开一扇小窗。女童若愿来,我们亦收,教些日用字算与持家道理,或可使其将来不至全然受人蒙蔽。至于能否坚持,便看各自缘法了。”
宋先生闻言,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李娘子思虑深远,且不强人所难,此心更为难得。老夫半生教塾,见多了望子成龙却不顾实际的家长,也见多了被逼着死记硬背却不知其意的孩童。你这启蒙堂,倒有些‘有教无类、因材施教’的古风。”他端起粗瓷茶杯抿了一口,“老夫愿尽力而为。”
两人相谈近一个时辰,从教学进度到课堂纪律,从如何调动孩童兴趣到如何与家长沟通,越谈越投机。宋先生不仅学问扎实,且因常年教私塾,对孩童心理颇有了解,提的建议都十分中肯。最终,他应允出任教习,束修从简,言明“但求无愧于心,不为银钱”。
李晚约定三日后请他去看修缮中的院子,这才告辞出来。
坐在马车上,李晚心情舒缓却并不轻松。宋先生的理解和支持是好事,但老先生一针见血指出的现实阻力,让她更清醒地认识到前路艰难。
“东家,咱们接下来去城西?”石静轻声问。
李晚点头:“去看院子,然后去柳府。”
城西的院子位于不算繁华的地段,周围多是普通民居,间或有些小手工作坊,环境安静。独门独户,青砖围墙,黑漆木门已有斑驳,但门环擦得亮。柳夫人已派了人在此等候,是个四十来岁、面相精干的管事,姓陈。
“李娘子安好。”陈管事躬身行礼,“夫人吩咐小的在此候着,听娘子差遣。”
推门进去,是个不大的院子,方正整洁。正屋三间,左右各有两间厢房。房屋旧而坚实,梁柱完好,只是窗纸破损、墙面有些污渍,修葺即可。院中有水井,井口盖着木盖;有一小块空地,约莫两丈见方,可做孩童活动之处。
李晚里外仔细看了一遍,心中规划渐明:正屋中间做讲堂,摆上简易桌椅和一块涂了黑漆的木板当“黑板”;左边那间做宋先生休息和备课之用;右边那间存放教具物资。厢房可做厨房和杂役住处。院子空地,晴天时可让孩子们户外活动。
石磊、石静也跟着细看。石磊不时用手摸摸墙面、推推门窗:“东家娘子,这屋子底子好,稍加修整便可用。只是窗户需糊新纸或换成‘玻璃窗’,地面要平整,桌椅要定制。”
“桌椅我已画了图样。”李晚从袖中取出几张纸,“这种可坐两人的长凳和条桌,木料不必太好,结实耐用即可。另外需要几块石板和石笔,至于初学者写字用的沙盘,我已安排野猪村王木匠在做……”
陈管事恭敬接过图样:“娘子思虑周全。修缮的事,夫人已吩咐找可靠工匠,工钱料钱都从夫人账上支。只是……”他迟疑了一下,“小的多嘴问一句,这启蒙堂当真不收束修,还管午饭?这一日两日尚可,长年累月,可是一笔不小开销。”
李晚知道他是好心提醒,温声道:“陈管事考虑得是。初始这半年,我与柳夫人承担。往后,或可请县中善心商户捐助些米粮,或想些别的法子。总归,既开了头,总要尽力坚持下去。”
陈管事眼中闪过敬佩之色,不再多言。
午时,李晚在附近食肆简单用过一碗素面,便去了柳府。
柳夫人正在花厅查看账册,见李晚来,放下手中活计,让丫鬟上茶。
“见过宋先生了?觉得如何?”柳夫人关切地问。
李晚将上午交谈情况细细说了,也提到了宋先生指出的现实隐忧。
柳夫人听罢,轻轻叹了口气:“宋先生是明白人。寻常人家,尤其贫户,眼前一两文钱、一捆柴火,都比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识字’要紧。”她端起茶杯,眼神有些悠远,“不说其他,就拿我们雨花县很多人家来说。府中仆役的孩子,若有伶俐的,父母求到管家面前,或许能得个在少爷书房外伺候、偷学几个字的机会。便是这样,已是天大的恩典。更多人是觉得,命该如此,识了字又能怎样?还不是做苦力的命。”她不由得想起自己早逝的爹娘和已和离的前夫,爹爹不因自己是女孩就纳妾再生,自小便教自己经商、识字,将偌大的柳府留给自己;前夫虽有些重男轻女,为香火找了外室,可也从未因雪儿和月儿是女孩,就不让她们学习……
收回思绪,她顿了顿,看向李晚:“女孩儿家,更是被看作‘别人家的人’。我听说,有些极贫之家,女儿五六岁便订了娃娃亲,收些彩礼度日;七八岁送到大户人家做小丫头,签了活契,一年能拿几百文工钱;再大些,十三四岁便嫁出去换彩礼。让她们来读书?那是帮别人家养媳妇,谁做这亏本买卖?”
李晚沉默。这些她不是不知道,在野猪村和刚穿来时的李家村,她也见过不少,即便是后世,也有很多这样的现象,但听柳夫人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心中仍觉沉重。
“但是,”柳夫人话锋一转,眼中有了光,“事在人为。咱们把章程做扎实,把第一批孩子教出点样子来,让左邻右舍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比如孩子认了字,能帮家里记个简单的账;学了道理,更懂事勤快,少惹祸——口口相传,慢慢便会有人心动。再者,也未必全无有远见或心疼孩子的人家。”
李晚点头:“夫人说的是。是晚辈心急了。”
“你不是心急,是心善。”柳夫人微笑,“咱们一步步来。”
两人又细细商议了告示如何拟写、张贴何处。柳夫人建议,除了城门口、市集布告栏,还可请里正、甲长在各自辖区的贫户中口头传达,“有些人不识字,告示看了也白看,不如让人亲口去说。”
李晚深以为然。两人最后商定,报名那日,由她和宋先生共同面试遴选,重点核实家境,观察孩子是否有一丝向学之心,家长是否真能支持。“头一批,宁缺毋滥。”柳夫人总结道,“哪怕只收得五六个真正愿意学、家里也肯放的孩子,咱们用心教好了,便是成功。”
接下来的日子,修缮工程启动。李晚每日往返于家中与城西小院之间,监督进度,沟通细节。工匠们手脚麻利,不过五六日,屋子便焕然一新:墙壁重新粉刷,窗纸崭新透亮,地面平整,屋顶查漏补缺。定制的桌椅也陆续送来,虽是最普通的松木,但做得结实,边角都打磨光滑,不会刮伤孩子。
教具物资也陆续到位:石板、石笔、沙盘、几本基础字书和算数入门,还有李晚特意让准备的几样简单玩具——七巧板、毽子、沙包。宋先生来看过场地后,提出了不少实用建议:讲堂的桌椅要摆得宽松些,方便巡视;窗边要留出空间放几个木架,陈列孩子们做的习字沙盘;院子空地上可画个简单的“跳格子”图案,休息时活动。
招收告示张贴出去后,确如预料,并未引起太大轰动。市井间虽有议论,但多是好奇与怀疑。
“真不要钱?还管饭?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怕是有什么图谋吧?听说是那些个女商人办的,商人逐利,无利不起早。”
“教贫家孩子识字?识了字又能怎样?还能考状元不成?”
“我家二小子八岁了,整天野得没边,送去认几个字也好,反正不要钱。”
“女孩儿家去什么学堂?再过两年就该说婆家了,抛头露面的,不好。”
这些议论,通过石静和陈管事的回报,李晚大致知道。她并不意外,也不气馁。
报名前一日,李晚特意去见了宋先生,将筛选过的报名家庭情况与他通气。总共只有十一户表示有意向,其中还有两户是听说“管午饭”才动心的。
宋先生抚须道:“十一户,能有五六户真心来,便不错了。李娘子,莫期望太高。”
李晚苦笑:“晚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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