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玄黄空窗日的脏水(2/2)
帕子带着灶火余温,还沾着点饭粒,许是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的。孙婶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可那温度却烫得他眼眶发酸。他垂眸去看帕子,见边角还打着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定是孙婶夜里在油灯下缝的。
三年前那夜,小竹她娘咳得背过气去,要不是你背着人翻了三座山请郎中来......孙婶声音压得极轻,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小竹这丫头,前儿还在晒衣场念叨呢,说要给你纳双棉鞋,偏我拦着,说等天再冷些......
烛九溟的手突然抖了抖。三年前的雨夜猛地撞进脑海:林小竹浑身湿透跪在他房门前,发梢的雨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攥着他的裤脚,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阿溟,我娘喘不上气了,求你......他摸黑翻出破蓑衣披在两人身上,背着半百斤的妇人就往山下去。雨大得睁不开眼,山路上全是泥,他摔了三回,裤脚被荆棘划得稀烂,腿上的血混着雨水往下淌,可怀里的人每多喘一口气,他便觉得浑身的疼都值得。
一声闷响在胸口炸开。烛九溟愣住——他从未听过自己的心跳声这般清晰,像有团火在血脉里乱窜,从心口烧到指尖,连被污浆浸透的衣裳都跟着发烫。赵狗剩的笑骂声突然变得遥远,像隔着层毛毡,他望着掌心的帕子,上面还留着孙婶的体温,而自己的脉搏正一下下撞着帕子,仿佛要挣破血肉。
发什么呆?赵狗剩踹了脚他脚边的竹筐,竹筐里的银杏叶被踢得乱飞,还不快去洗干净?难不成要把脏水带进膳堂?他说着又啐了口唾沫,涎水落在烛九溟脚边的青石板上,混着污浆的颜色。
烛九溟低头应了声,转身时帕子被攥得发皱,粗布磨得掌心生疼。他走向院角的井台,路过影壁时瞥见墙上自己的影子——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可那双眼却比往日亮了些,像有星子在里头转。
井台边的老槐树上挂着半截麻绳,系着个缺了口的木瓢。烛九溟弯腰舀水,冷水泼在脸上时打了个寒颤,可那股子热意却还在血脉里翻涌。他擦了把脸,望着井里的倒影:二十岁的脸还带着些青嫩,眉骨却因常年劳作压得低低的,只有左眼角那颗小痣,在水光里忽明忽暗。
风卷着枯叶掠过他脚边,有片银杏叶停在井沿,金得发亮。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还在响,一下,又一下,像在敲什么被封了许久的门。那门后是什么?他不知道,可他突然想起林小竹说过的话:阿溟,你眼里有光,和别人不一样。那时他只当是安慰,此刻却觉得,或许那光从来没灭过,只是被脏水蒙了层灰。
烛杂役!膳堂方向传来催促声,未时了,还不快去挑水?
烛九溟应了声,把帕子仔细揣进怀里。他提起竹筐走向膳堂,污湿的衣裳贴在背上,可脚步却比往日轻了些。路过影壁时,他又瞥了眼自己的影子——水珠还在往下滴,可那双眼,分明亮得像要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