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聚光灯来4(2/2)
直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看清来人是顾衡的那一刻,顾浔野紧绷的脊背才缓缓松弛下来。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楼梯上的人,心头那股骤起的戾气渐渐散去。
这才恍然,这里不是他死之前的家,也不是基地,这里暂时没有人会害他。
偌大的客厅里寂寂沉沉,唯有厨房那一方小小的空间亮着暖黄的灯光。
顾衡静立在旋转楼梯口,墨色的发丝微微凌乱,褪去了白日里的冷硬,眉眼间浸着刚睡醒的倦意。
顾浔野瞥见他,周身那股紧绷的戒备瞬间消散殆尽,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低低地喊了一句:“哥。”
脚步声轻缓地由上至下,顾衡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手里那瓶还凝着水珠的冰镇椰汁上,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接了过去,随手搁在了料理台。
而后转身,从冰箱旁的储物柜里拿出一瓶常温的椰汁递给他,声音是带着睡意的沙哑,语气却依旧是叮嘱:“晚上别喝太凉的,小心闹肚子。”
顾浔野看着他的动作,果然,每次闹过不痛快之后,两人总能这样心照不宣地破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而这样的相安无事,恰恰是他巴不得的。
他接过顾衡递来的常温椰汁,对方随口问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我渴了,下来找水喝。”
“我明天让人给你房间装个冰箱。”
顾浔野没吭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是不是睡不着?”顾衡又问,目光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家里缺什么就跟我说,或者告诉周姨,让他们去准备。”
顾浔野依旧是点头,实在不知道该跟顾衡说些什么,他也没什么话题找。
沉默在暖黄的灯光里漫开,他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打破了寂静:“……他们知道我回来了吗?”
他口中的“他们”,自然是指慕菀和顾清辞。
顾恒闻言,眉头蹙了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明知故问的意味:“你说的他们,是指谁?”
他太清楚顾浔野这声“他们”里的疏离。
他总想着拉他一把,让他别再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外人,可顾浔野偏生次次都这样,泾渭分明得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顾浔野像是才反应过来,淡淡改口:“哦,我是说二哥和妈妈。”
听到这两个称呼,顾衡眉宇间的郁色才稍稍敛去,沉声应道:“下午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通知他们了。明天一早,他们就回来。”
顾浔野“嗯”了一声,没再多问,仰头将瓶里剩下的椰汁一饮而尽。
他随手将空瓶搁在料理台上,含糊地说了句:“哥,那我去休息了。”
话音落下,不等顾衡回应,他便转身快步上了楼,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顾衡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
暖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眉宇间拢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
现在的顾浔野,比五年前更难接近了。
他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感,像是裹着一层厚厚的茧,谁也碰不到他的内里。
顾衡心底漫过一阵无力。
他攥了攥掌心,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把这个弟弟,拉进这个家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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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光刚破开云层,玄关处便传来了声响。
果不其然,慕菀和顾清辞一前一后地进了门,瞬间就给空旷的客厅添上了几分热络的烟火气。
慕菀是一那副知性温婉的模样,一身剪裁得体的素色长裙衬得她身姿挺拔,眉眼间浸着常年握手术刀沉淀下来的沉稳冷静,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雅致的气韵。
她手里拎着不少东西,拆开来看,净是些鹿茸菇、羊肚菌之类的滋补干货,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
她身为医院院长,又是能横跨神经科及多科室的主刀医生,向来忙得脚不沾地,鲜少能回这个家,索性在医院附近置了处房子,图的就是上下班方便。
而在她身后的顾清辞,则是一副温润模样。
他生得眉目柔和,说话时语调轻缓,尾音带着点浅浅的笑意,连周身的气息都像是浸了温水,和煦得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他和慕菀的气质莫名地契合,都带着股书卷气的儒雅,可若和顾衡站在一起,便是泾渭分明的反差。
同样是俊朗出挑的长相,顾衡是淬了冰的冷硬,像是终年不见光的寒潭,而顾清辞却是暖融融的柔光,恰似春日里拂过枝头的风,一个冷冽如墨,一个温润似玉。
这偌大的顾家,三个兄弟的性子更是截然不同。
顾浔野照旧端着那副乖顺弟弟的模样,垂着眉眼,安静地立在一旁,半点锋芒都不外露。
大哥顾衡是实打实的外强内强,行事雷厉风行,骨子里的硬气从未折过半分。
二哥顾清辞则是聪明能干,性子又温和妥帖,待人接物周全得挑不出半点错处。
客厅里的暖光漫过每个人的肩头,慕菀望着眼前的三个儿子,眼底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连日来的疲惫都似被这满室的烟火气抚平了几分。
顾清辞一落座,便朝着顾浔野招了招手,眉眼弯弯地凑近,语气里满是真切的疼惜:“小野,你走的时候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模样,一转眼就长这么高了。”
顾浔野闻言,忍不住蹙了蹙眉,故作不满地反驳:“哪是什么小孩,我那时候都十八了,跟你站在一起都差不多高了,你也就比我大一岁。”
“是是是,早不是小孩了。”顾清辞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的温度带着兄长的亲昵,“可再大也是弟弟。五年不见,也不知道回家看看我们。”
顾浔野声音轻了些,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你不也是很少回家?再说了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这话刚落,便被慕菀淡淡的声音打断。
她端坐在沙发上,指尖轻轻拿起茶杯,目光落在顾浔野身上,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疼惜:“你哪是在走自己的路,分明是跟你爸一个倔脾气。这家里的担子,有你大哥二哥扛着就够了,你不用勉强自己。”
在慕菀心里,顾浔野踏上去基地的路,从来都不是心甘情愿。
他们这军政世家的荣光,本就该有人来维系。
起初是顾衡,可家里那场变故,硬生生打断了。
二哥顾清辞呢,打小就醉心科研,毕业后天天待在研究所,对其他半点兴趣都无,她也由着他去,只盼他能安安稳稳做自己喜欢的事。
兜兜转转,就只剩下顾浔野。
他那时还懵懂,连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便只能顺着顾正邦的意愿,一头扎进了那片风云激荡的天地里。
正想着,顾清辞忽然挨过来,一屁股坐在顾浔野身旁的沙发空位上。
他不由分说地伸手,轻轻捏住顾浔野的下巴,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指尖摩挲着少年清隽的下颌线,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末了笑着打趣:“明明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偏偏你长得比我还帅?”
顾浔野被他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浑身不自在,伸手拍开他的手腕,身体下意识地往沙发外侧挪了挪,拉开了些距离。
他抬眼瞥了顾清辞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二哥这就不懂了吧,生来运气好,没办法。”
顾清辞被他这一连串疏离的动作弄得愣住了,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触到的温度,心里却莫名空落落的。
不远处的顾衡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只是垂着眼,没吭声。
慕菀也看在眼里,她抬眸,与顾衡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眼底都藏着几分无奈,却默契地谁都没有点破。
这时,慕菀起身走到顾浔野身边坐下,从随身的手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
她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根红绳手链,绳端坠着一片厚实的金叶子,打磨得光滑细腻,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慕菀不由分说地拉起顾浔野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传过来,带着母亲独有的暖意。
“你大哥和二哥都有这个,咱家的孩子,自然不能少了你的。”她轻声说着,语气里满是温柔,“你在基地里,我不好寄东西过去,就想着等你回来亲手给你戴上。”
纤细的红绳一圈圈缠上手腕,金叶子贴着皮肤,带着微凉的触感。
顾浔野垂眸看着那抹鲜亮的红,低声道:“谢谢。”
不过两个字,却让慕菀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指尖轻轻拂过那片金叶子,眼底掠过一丝受伤,声音也软了几分:“小野,你是我的儿子,跟妈妈这么客气做什么?”
顾浔野喉间发紧,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避开慕菀的目光,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语气带着仓促的解释:“哎呀,习惯了……我们都这么多年没见了,突然这样,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高中那会儿,慕菀往他手里塞过的东西其实不算少。
不是跑遍了寺庙求来的平安符,就是托了好些人脉才寻来的护身物件,件件都透着沉甸甸的心意。
可他从来没戴过,只是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找个稳妥的盒子收起来。
每次慕菀问起,他便扯些“忘了戴”“收在宿舍了”的谎话,轻轻巧巧地揭过这个话题。
他不是不习惯带这些东西,是打心底里不敢接。
就像此刻腕间的这片金叶子,明明小巧得很,掂在指尖却透着坠手的分量。
叶面上好像还刻着一条细小日期,是他的生日,但不是他的,是原主的。
所以以往慕菀所求的平安福,不是为他,是为了原身,可原身早就死了。
所谓的求佛拜神,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安稳。
无论如何他终究是融不进这个家的。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那条路注定是孤身一人的,注定是看不到光的。
好像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要去贪恋,到最后难以收场的是他自己。
既然如此,能避开就避开吧。
何必贪恋这片刻的温暖,何必让这些真心待他的人,最后为他的结局,落得满心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