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秦飒篇(3)雕龙令·淬骨(2/2)

他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依然锐利:但你不要只满足于记录。铁是有记忆的。你加热它,锻打它,弯曲它,这些动作都会在它的晶格结构里留下应力。你要感受这种应力,理解它被塑造前的历史,明白它为何以此刻的形态呈现在你面前。然后,你的下一次敲打,下一次焊接,才是真正在与它的对话,而不仅仅是在改变它的形状。

铁的记忆。

我抚摸着一段被我强行弯成直角的不锈钢条,它的表面还残留着液压器械夹持的凹痕。我忽然想到老家采石场那些青石,它们何尝没有记忆?记得亿万年的沉积,记得地壳的变动,记得开采时炸药剧烈的轰鸣。而我十岁时的敲打,不过是它漫长记忆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粗暴的插曲。

这个认知让我对眼前这些冰冷的金属,生出一种近乎敬畏的感情。

我不再急于将它们塑造成我想要的形态。我会花很长时间,只是观察一块锈铁上斑驳的色彩,抚摸一段回收钢材上原有的轧制纹理,研究一块黄铜被使用多年后留下的磨损痕迹。我开始尝试而非。用热处理让钢材呈现出蓝紫的回火色,用酸蚀在表面制造出类似水墨的晕染效果,用不同的敲击力度,在金属内部蓄积不同的应力,使其在静止中蕴含动势。

我的工作台上,榔头、凿子、焊枪与酸洗池、喷火枪并列。创作的过程,更像是一场基于物理与化学规律的、严谨而又充满不确定性的实验。我与金属的关系,也从最初的征服与被征服,渐渐演变为一种相互试探、相互激发、共同完成的合作。

在飞溅的焊火与铿锵的敲击声中,我仿佛能听到铁与骨在碰撞中断裂又重组的声响。那不仅是金属的骨骼在成型,也是我作为雕塑家的骨骼,在一次次与坚硬物质的对抗与理解中,变得愈发坚韧。

我知道,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语言。一种充满力量感,却又尊重材料内在记忆的,铁与骨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