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修复(1/2)

十二月第一个周一,清晨七点,古籍修复室里的灯已经亮了一个小时。

乔雀戴着放大镜眼镜,手中的竹镊子稳定得像是机械臂的一部分。工作台上摊开的是一卷唐代《金刚经》写本,纸张碳化严重,边缘如蝴蝶翅膀般脆弱。她已经在这卷经书上工作了整整三周,今天是最后一个破损处的修复。

胡璃坐在她侧后方的工作台旁,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翻看着一本民国时期的方言调查手稿。偶尔抬头时,她能看见乔雀后颈处细密的汗珠——修复室的温度控制在二十度,湿度保持在百分之五十五,理应不会出汗。那些汗珠来自绝对的专注。

“这里。”乔雀突然轻声说,声音在安静的修复室里像羽毛落地。

胡璃放下手稿走过去。放大镜下,经卷边缘有一行几乎完全褪色的批注小字,只有几个笔画还依稀可辨。

“是梵文音译的批注。”乔雀的竹镊尖轻轻点在旁边,“但你看这个字符的写法——”

胡璃凑近,两人的头几乎靠在一起。乔雀的发丝间有淡淡的纸浆和糨糊气味,那是修复室特有的气息。

“这个尾笔的弧度。”胡璃认出来了,“和你上周给我看的碳化木牍上那个罕见写法很像。”

乔雀点头,从旁边拿起一张透明描图纸,用极细的针管笔描摹下那个笔画:“唐代中期,长安和洛阳的写经坊有固定的书手群体。如果这种写法在不同材质、不同地域的文献里反复出现……”

“那就不是个人习惯。”胡璃接上,“可能是某个特定作坊、特定师承的书写特征。”

乔雀放下竹镊,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眼睛因为长时间聚焦而显得有些失神。

“累了就歇会儿。”胡璃走到墙边的柜子前,拿出乔雀常用的那个白色保温杯——里面是她早上泡好的枸杞菊花茶。

乔雀接过杯子,双手捧着,让温度透过陶瓷传递到掌心。她看着工作台上那卷历经千年、终于被稳定下来的经文,轻声说:“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不是在修复东西,是在修复时间本身。”

胡璃在她旁边坐下,也看向那卷经文:“顾教授说,修复是和历史对话。但我觉得,对话是双向的——历史也在通过这些痕迹,告诉我们一些事情。”

窗外传来铃声,是第一节上课的预备铃。但修复室里时间仿佛走得慢一些,被纸张、墨色和专注包裹着,自成一方天地。

上午十点,植物园实验温室里,竹琳正盯着温度记录仪上跳动的数字。

霜冻胁迫实验进入第二周,第一批样本——六种不同抗寒性的拟南芥品系——已经经历了三次模拟霜冻循环。竹琳在每个培养皿旁都贴了标签,用不同颜色的笔记录着每日的观察:叶片角度、颜色变化、新芽状态。

“第三组的响应曲线还是不对劲。”夏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进温室,眼镜片上瞬间蒙上一层雾气。

竹琳没有回头,继续在笔记本上画着某个叶片的形态变化简图:“你说得对,不是线性。昨天夜里的降温阶段,第二、第四组出现了明显的保护性卷曲,但第三组几乎没有反应——可是它的抗寒基因表达量理论上是最高的。”

夏星走到她身边,把电脑屏幕转向她:“我重新跑了数据分析模型,加入了时间滞后因子。你看——”屏幕上出现一条新的曲线,“如果考虑信号传导的时间延迟,第三组不是没有反应,是反应比其他组慢了四个小时。”

竹琳放下笔,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温室里很安静,只有加湿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还有远处某个温控设备偶尔的滴答声。

“四个小时。”她重复道,转身看向那些培养皿,“在自然环境下,四个小时的延迟可能就是生死之别。”

夏星推了推眼镜:“但换个角度看,如果环境变化不是突发的,而是渐进的,这种‘慢反应’可能反而节省能量——只在确认威胁持续存在时才启动全套防御机制。”

两人同时沉默,都在思考这个发现的含义。温室玻璃顶棚上,早晨的霜正在阳光照射下融化,水珠沿着玻璃流下,画出蜿蜒的痕迹。

“就像语言变化。”竹琳突然说,“有些音变发生得快,有些慢。快的可能在几代人里完成,慢的可以拖上几百年。但快慢本身不决定优劣,只决定适应的是什么样的时间尺度。”

夏星点点头,在电脑上新建了一个文档:“我应该去和胡璃聊聊这个问题。时间尺度——这可能是连接我们所有研究的那个关键变量。”

中午时分,秦飒的独立工作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木屑的气味。

石研的相机架在三角架上,镜头对准工作台中央那个正在进行修复的陶俑。那是秦飒从古玩市场淘来的唐代侍女俑,出土时断裂成十七块,缺失了左臂和部分裙摆。

“今天的状态?”石研问,眼睛没有离开取景器。

秦飒正在用特制的陶泥填补缺失的部分,闻言手停顿了一下:“犹豫。”

“犹豫?”

“嗯。”秦飒放下工具,退后两步看着陶俑,“我在想,要不要完全复原左臂。现有的残片足够推测出原来的姿态——应该是抬起的,可能拿着什么东西。”

石研从相机后抬起头:“但你没有这么做。”

“没有。”秦飒走到工作台另一侧,拿起几张唐代侍女俑的参考图片,“完全复原当然可以,但那就成了复制品。而这个——”她指了指那个残缺的陶俑,“它经历了一千多年,被埋藏,被挖掘,被损坏,然后现在在这里。它的历史不止是唐代,也包括这一千多年。”

石研明白了。她调整相机角度,给陶俑的断面拍了几张特写:“所以你要保留这种‘不完整’?”

“不是保留,是承认。”秦飒重新拿起工具,但这次不是填补,而是在现有的断裂面上做一些细微的处理——让断口更加平滑,去除一些挖掘造成的二次损伤,但保留时间本身的痕迹。

“有尊严的继续。”石研轻声说,快门声在工作室里清脆地响起。

下午两点,清心苑茶馆里,凌鸢和沈清冰正在见第三拨访客——来自南方一所乡村中学的两位老师。

“我们学校只有一个老旧机房,二十台电脑里只有八台能正常运行设计软件。”年轻的男老师有些局促地说,“但孩子们对你们那个‘流动的边界’模型特别感兴趣,尤其是可以用简单代码控制粒子运动的部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