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士族挡路拒革新(1/2)

淮河的风,带着一股子浊腥气,卷着岸边的湿泥扑面而来时,沈序正抬手抹去额角的薄汗。板车上的刻漏铜壶“嘀嗒”依旧,只是壶壁上已蒙了层细密的水汽——从京城出发不过六日,脚下的路就从青石官道,变成了如今这踩一脚陷半指的泥路,显然是刚过汛期,雨水还没把田埂泡透。

“沈先生,前面就是柳家的地界了。”木巧蹲在车辕上,用手搭着凉棚往前望,指着远处河湾处立着的两尊石狮子,“您看那石狮子,耳朵上刻着‘柳’字,比京郊城隍庙的镇宅兽还威风,就是眉眼太凶,看着像要吃人。”

沈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道夯土矮墙顺着河岸蜿蜒,墙头上插着青布旗,旗面上绣着“柳氏祖地”四个黑字,风吹过的时候,旗子耷拉着,像块浸了水的破布。矮墙入口处站着十几个家丁,青布短褂外束着宽腰带,手里握着枣木棍,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却往这边滴溜溜地转,显然是早等着他们了。

苏微将水文图卷好塞进布包,指尖叩了叩算筹袋:“看来柳承业的消息倒快,咱们刚过颍州,他就把人摆这儿了。”她瞥了眼路边田地里稀稀拉拉的庄稼,“你看这禾苗,比京郊同节气的矮了半截,土都裂着缝,分明是缺水,可柳家握着水渠,偏不肯给百姓多放半分,真是把‘垄断’二字玩得比虞嵩的星象图还溜。”

铁夯把肩上的铁锤往地上一搁,“咚”的一声震得泥点飞溅:“管他什么柳家王家,敢拦咱们推行新历、改水车,俺这铁锤可不认人!当年虞嵩的人毁刻漏,俺没赶上趟,这回正好让柳家的人见识见识,匠人手里的家伙比士族的嘴硬多了。”

“铁夯兄莫急。”小漏抱着刻漏铜壶跑过来,献宝似的晃了晃,“咱们有这个‘准星’在,柳家想胡搅蛮缠都没辙。沈先生常说,实证面前,歪理都得躲着走,他们的‘乡规’再大,还能大过百姓的活路去?”

说话间,那队家丁已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个三角眼的汉子,穿着浆洗得发硬的青绸短褂,腰间挂着块刻着“柳府”字样的木牌,走到离队伍三丈远的地方就停住了,下巴抬得老高,像只炸毛的公鹅:“站住!此乃柳氏祖地,按乡规,外乡官差不得擅入——你们是哪儿来的?报上名来!”

沈序上前一步,青吏袍在风里展平,拱手道:“在下沈序,奉陛下旨意,任淮河劝农使,携司天监新历与水利技艺而来,特为本地百姓指导农时、改良水车,解水患之苦。还请通禀柳家主柳承业先生,容我等入内面陈详情。”

“沈序?”三角眼的汉子眼睛一眯,显然听过这个名字,他上下打量着沈序,目光在板车上的水车零件和刻漏铜壶上扫过,嘴角撇出一抹冷笑,“原来是京城里来的‘大才’。不过我们家主说了,淮河的水土养淮河的人,乡野自有乡规,用不着外人指手画脚。你们这‘新历’‘新技术’,怕是水土不服,还是请回吧。”

苏微上前一步,算筹袋“哗啦”一响:“乡规?我倒要问问,哪条乡规规定百姓只能用四人踩踏的破水车,眼睁睁看着田地旱死?哪条乡规允许士族垄断水利,百姓取水还要交‘水费’?我这里有近十年淮河水文数据,柳家每年汛期关闸、旱期断水的记录清清楚楚,这‘乡规’,怕是柳家自己的‘私规’吧?”

三角眼被问得一噎,随即恼羞成怒:“你个女流之辈懂什么!我们家主执掌淮河水利数十年,百姓安居乐业,轮得到你这外人说三道四?再敢胡言,休怪我们不客气!”他身后的家丁们立刻举起枣木棍,摆出要动手的架势。

铁夯“嘿”了一声,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却被沈序抬手拦住。沈序依旧神色平静,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绸圣旨的边角,虽未完全展开,那明黄的颜色已足够刺眼:“我等奉的是皇命,推行的是利国利民之政。你若敢拦,便是抗旨;你若动手,便是袭扰朝廷命官。柳家主是读过书的人,该知道这两项罪名,可不是‘乡规’能抵得过的。”

三角眼的脸色瞬间变了,握着木棍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他显然没料到沈序会来这么一手,愣了片刻才色厉内荏地说:“你……你别拿皇命压人!我们家主说了,要先禀明他才能放行,我这就去报信,你们在这儿等着!”说完,也不等沈序回应,扭头就往矮墙后面跑,那慌张的模样,倒比刚才的嚣张气焰顺眼多了。

小漏捂着嘴笑:“这就吓破胆了?我还以为柳家的人有多硬气呢,原来也是纸老虎。”

苏微却皱起眉头:“没这么简单。柳承业既然敢拦,就不会这么容易服软。他让家丁来探路,自己怕是在后面盘算着怎么对付我们。咱们得小心,他不像虞嵩那样只懂靠星象糊弄人,他手里握着实实在在的水利资源,拿捏百姓的手段只会更狠。”

沈序点头,目光投向矮墙内隐约可见的青砖瓦房:“苏兄说得是。当年虞嵩是‘虚张声势’,柳承业是‘实打实地垄断’。咱们先在这儿歇脚,看看他的动静,也顺便摸摸附近百姓的情况。木巧,你去看看周边有没有村落,找个干净地方安置车马;铁夯,你守着板车,别让闲人碰咱们的零件;小漏,你用刻漏记时,看看柳承业多久能回话——咱们按规矩来,他越是急,咱们越要稳。”

众人领命而去,沈序则带着苏微,沿着田埂往不远处的一个小村落走去。田地里有几个农夫正在除草,见了他们,都停下手里的活计,远远地打量着,眼神里满是好奇和畏惧,想靠近又不敢。

沈序放缓脚步,笑着冲一个正在拾麦穗的老农夫拱手:“老丈,我们是朝廷派来的劝农官,来给大家送新历、教新技术的,不打扰您干活吧?”

老农夫慌忙低下头,手里的麦穗都掉了两根,声音沙哑地说:“官……官爷,你们还是快走吧,柳家的人要是看见了,会怪罪我们的。”

“怪罪?”苏微不解,“我们是来帮大家的,柳家为何要怪罪?”

老农夫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才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柳家握着咱的命根子呢!这淮河的水,都从他家的渠里过,要浇水就得交‘水费’,一亩地要半斗米,交不起就只能看着庄稼旱死。前年有个后生,偷偷帮朝廷派来的官爷测水位,被柳家的人知道了,直接断了他家的水,那亩地颗粒无收,最后只能逃荒去了。”

沈序心里一沉,追问:“那柳家的水车,好用吗?”

“好用?”老农夫苦笑着摇头,“那都是些老掉牙的破玩意儿,四人踩着才能转,一天也浇不了两亩地。柳家也不让咱用新的,说新水车会‘惊了河神’,其实就是怕咱们不用他家的水,断了他的财路。官爷,不是我们不想改,是实在不敢啊——家里的娃还等着粮食活命呢!”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穿着青绸长袍的管家模样的人,带着几个家丁疾驰而来,老远就喊:“都围在这儿干什么?不用干活了吗?柳家主有令,不准和外乡官差搭话,违者收回灌溉权!”

农夫们吓得脸色惨白,连忙低下头干活,再也不敢看沈序和苏微一眼。那管家勒住马,在沈序面前翻身下马,皮笑肉不笑地拱手:“沈大人,我们家主有请。不过家主说了,您是朝廷命官,他自然要敬着,但您带来的这些匠人,身份不明,怕是不能随便入内,还请您独自随我前往。”

“这可不行。”苏微立刻开口,“沈大人的安全,还有推行新历的测算工作,都离不开我们。柳家主若是有诚意,就该让我们一同前往;若是没诚意,这面陈详情的事,怕是也不必谈了。”

管家脸色一僵,显然没料到会被一个女官呛回来。他打量着苏微,见她虽穿着粗布袍,却气度沉稳,手里的算筹袋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件,不敢轻易得罪,只能说:“这……我做不了主,还请沈大人稍等,我再去回禀家主。”

这一次,管家去了足足两刻钟才回来,脸色比刚才难看了不少,显然是挨了柳承业的骂。他对着沈序拱了拱手:“家主说了,念在沈大人是皇命在身,特许您的人一同入内,但不准携带兵器和‘违禁器械’——那些水车零件、刻漏铜壶,都得留在外面。”

“违禁器械?”铁夯忍不住嚷嚷起来,“我们这是改良水车的工具,是给百姓干活用的,怎么就成违禁器械了?你们柳家是不是怕我们的工具好用,抢了你们的饭碗?”

管家被怼得说不出话,只能硬着头皮道:“这是家主的规矩,沈大人若是不同意,那便只能请回了。”

沈序沉吟片刻,道:“可以。但我的人要守着这些零件,若是少了一件、坏了一处,我唯你是问。另外,我要带一本《大胤新历》和一份水文图,这是推行政务的必需品,你总不能也拦着吧?”

管家连忙点头:“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安排好铁夯和木巧守着板车,沈序带着苏微和小漏,跟着管家往柳府走去。穿过矮墙,里面的景象与外面截然不同——宽阔的青石板路,两旁栽着整齐的垂柳,路尽头是一座气派的宅院,朱红大门上挂着“柳府”的金字牌匾,门两旁的石狮子比外面的更大,雕刻得栩栩如生,透着一股豪门望族的威严。

进了柳府,穿过几重庭院,才到了正厅。厅内早已摆好了桌椅,上首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身着锦袍,面容清瘦,留着三缕长须,手里捏着一串佛珠,正是柳承业。他见沈序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说:“沈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淮河这地方,偏僻得很,怕是容不下您这尊‘京城里的大佛’。”

沈序也不客套,径直坐下:“柳家主说笑了。我不是什么大佛,是来给百姓送活路的。淮河年年水患,百姓年年受困,柳家主执掌水利数十年,该知道若再不改良技术、疏导水源,明年汛期怕是又要颗粒无收。”

柳承业终于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沈序:“沈大人倒是直言不讳。不过我柳家在淮河经营百年,水利之事,比你清楚得多。那些所谓的‘改良技术’,不过是些哗众取宠的玩意儿,当年虞嵩就是信了这些‘新东西’,才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沈大人可别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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