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狐火(2/2)

小李心里咯噔一下,鞋都没穿好就跑了过去。

铁山家的院门大开着。院子里,铁山直挺挺地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怀里紧紧搂着他五岁的儿子虎头。铁山两眼发直,盯着空处,对周围的混乱毫无反应,嘴里只反复咕哝着:“血……红的……火……”

而他媳妇,头发散乱,上衣不知所踪,就在院子里疯狂地奔跑、转圈,双手在空中乱抓,发出非人的尖嚎:“死了!全死了!都死了啊——!”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虎头。那孩子安静地趴在父亲怀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疯跑的母亲,脸上却露出一种绝不属于五岁孩童的、诡异的平静笑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撮东西。

小李定睛一看,浑身的血都凉了——那是一撮鲜红发亮的动物毛发。

村里人都被惊动了,七手八脚地把铁山媳妇按住,找来衣服给她披上。铁山则像丢了魂,任人摆布。有老人看见虎头手里的红毛,脸色大变,连声念着“造孽”,让人赶紧把孩子抱开,把那撮毛烧了。

铁山媳妇被灌了安神的药,昏睡过去。铁山则一直呆呆的,直到傍晚,才突然像是醒了过来,惊恐万状地抓住身边的人喊:“狐狸!好多狐狸!穿着红衣服……在哭,在笑!它们把我围住了!火……到处都是火!”

他语无伦次,但所有人都听出了一个意思:撞邪了,而且和那狐仙祠的火狐狸脱不了干系。

村里几位胆大的长辈,带着香烛纸钱,战战兢兢地去了一趟狐仙祠,想把这事“说道说道,赔个不是”。他们回来后,脸色更加难看。私下里他们说,那破庙的断墙下,他们看到了一些杂乱的红毛,还有……一些很小的,像是孩童的脚印,绕着墙根,一圈又一圈。

事情还没完。铁山家稍微消停后,小李自己却开始不对劲了。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发低烧,耳边时不时响起细细的、像是女人又像是狐狸的呜咽声。晚上只要一闭眼,就能看见那团“火”在黑暗中幽幽燃烧,越来越近。

更让他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狩猎的手感没了。以前几乎百发百中,现在连打只呆立的山鸡都会打偏。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干扰着他的视线和准头。

他去看了铁山一次。铁山不再狂躁,但整个人阴沉沉的,眼睛下面两团浓重的黑影。他盯着小李,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它找上你了,是不是?”没等小李回答,他又神经质地压低声音,“它说……下一个,就是你爷爷的孙子。”

小李吓得魂飞魄散。爷爷的孙子,不就是他自己?

浑浑噩噩过了几天,小李做了一个决定。他瞒着所有人,买齐了香烛供品,在一个月光明亮的半夜,独自一人来到了狐仙祠。

破庙在月光下像一头蹲伏的巨兽。他没敢进去,就在庙门外残破的台阶前,摆上供品,点燃香烛,然后跪了下来。

“狐仙娘娘……”他声音发颤,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爷爷……当年是他不对,冒犯了您。我爹,还有我,也都对您不敬。我小时候不懂事,在您的法身上胡闹过……前几天,我们又冲着您的……您的眷属开了枪。”他想起铁山家的惨状和虎头手里的红毛,恐惧如冰水浸透全身,“我们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放过铁山一家吧!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逢年过节,一定来孝敬您……”

他哆哆嗦嗦地磕着头,嘴里翻来覆去地认错、求饶。夜风吹得烛火明灭不定,四周树影摇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窥视。

不知过了多久,他带来的香烛快要燃尽。就在他几乎要虚脱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仿佛就在他耳边,又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接着,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庙门内的黑暗深处,似乎亮起了两盏小小的、幽绿的光点,像是眼睛,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无声无息地隐没了。

风停了。虫鸣重新响起。

小李连滚爬爬地下了山,回到家就病了一场。病好之后,那些低烧和幻听渐渐消失了,打猎的手感也慢慢恢复了一些,只是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指哪打哪的精准。

铁山媳妇时好时坏,铁山自己也变得沉默寡言,常常对着后山的方向发呆。虎头倒是没什么异常,只是比以前更安静,偶尔会看着空气咯咯笑,说“红姐姐在玩”。

村里人都说,这是狐仙小惩大诫。但也有人说,那火狐狸或许根本不是狐仙的眷属,而是更邪门的东西;还有人说,看见铁山深夜偷偷去过后山,在狐仙祠外一跪就是半夜,回来时手里攥着一把香灰。

小李不再去后山深处打猎,甚至远远看到那破庙的轮廓都绕道走。他把那杆几乎惹下大祸的猎枪收了起来,锁进了仓房最深处。

只有一次,他喝多了,红着眼睛跟我说:“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当年我爷爷砸像,我爬上去耍,还有我和铁山开枪……可能都在‘它’的眼里。我们以为自己在干什么,实际上……可能就像猴子演戏给看客看。”他打了个寒噤,“铁山儿子手里的毛,庙墙下的脚印……你说,那天我们打中的,到底是什么?没打中的,又到底是什么?”

他没指望我回答,我也答不上来。

只是后来我听说,那座狐仙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偶尔又会升起一缕极细的、若有若无的香火气。而村里最顽固的老猎人也开始告诫后生:后山有些东西,不该碰的,千万别碰。有些债,一旦欠下,就不是一代人能还清的。

山风穿过老林,呜呜作响,像叹息,也像冷笑。那团鲜红如火的影子,和墙下消失的谜团,成了我们村另一个讳莫如深的禁忌,在茶余饭后的低声细语中,一年年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