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断剑焚心(2/2)
真的要……到此为止了吗?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也好。这条命,这副残躯,能为北境,为身后那些信赖她的人,换取一线喘息之机,换取玄麟重伤,值了。只是……心中那最后一点未曾说出口的,是什么呢?是遗憾吗?还是……
预想中的毁灭一击并未落下。
一声尖锐的、几乎要刺破耳膜的裂帛之音,毫无征兆地从玄麟身后极远处传来!
那声音并非来自战场,而是来自……天边?不,是更远的地方,仿佛某种维系着天地平衡的弦,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狠狠绷断!
玄麟凝聚“赤炼诛心”的左手,猛地一顿!掌心暗红光芒剧烈摇曳了一下。
几乎在同一瞬间,萧雪也霍然睁开了眼睛,原本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望向玄麟身后,那灰暗天穹的尽头。
在那里,在目力几乎难及的遥远南方,在铅灰色云层与地平线相接的地方,一道笔直的、漆黑的、仿佛将天空撕裂的“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延伸,向两侧蔓延!
那不是云,不是烟,也不是任何已知的自然景象。
那是……空间裂缝?!
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灵魂都在颤栗的悸动,伴随着那裂缝的出现,如同无声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笼罩了每一个人。无论是重伤的玄麟和萧雪,还是远处残存的士兵,甚至是战场上濒死的战马,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沉的恐惧与渺小。
仿佛有某种古老、庞大、无法理解的存在,正在那裂缝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又或者,是这方天地本身,某个至关重要的“支点”,正在崩坏。
“那是……”萧雪失声,干裂染血的唇微微颤抖,“王都方向?不对……是龙脉……是中原龙脉的核心波动?!怎么可能……这个气息……”
玄麟也猛地转身,望向那天边诡异的黑色裂痕。他左手的暗红光芒不知何时已悄然散去,只是死死盯着那道裂痕,面甲下,呼吸声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紊乱。
“天机紊乱……龙脉异动……”他低声喃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钦天监那群废物……不是说至少还有三年吗?!”
他豁然回头,目光如电,再次射向跪在地上的萧雪。只是这一次,那目光中的杀意、冰冷、嘲弄,统统被一种更加剧烈、更加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震惊,是犹疑,是权衡,是某种计划被彻底打乱的狂躁,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惊惧。
“是你?!”他厉声问,却又立刻自己否定,“不……你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时间……是那帮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还是……‘那边’的人,终于忍不住了?”
萧雪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大的黑色空间裂痕,脸色苍白如鬼。霜雪剑在她手中,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嗡鸣,剑身那常年不化的冰霜寒气,此刻竟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丝丝缕缕地飘散,向着南方,向着那裂痕的方向逸去。
“龙脉有变,天下将倾……”她喃喃道,失神的眼眸中,倒映着那天裂之景,也倒映着玄麟铁甲破碎的身影,“你我在这里争的这点江山……呵,呵呵……原来,都不过是……”
她没再说下去,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被她强行咽下,只在唇角留下一道新的血痕,衬得她的脸色更加惨淡。
玄麟站在她身前,低头看着她,又抬头望向南方天际那如同世界伤疤般的裂痕。右臂的剧痛,左手的颤抖,体内冰火交织、濒临崩溃的真气乱流,以及远处那道裂痕带来的、几乎让他灵魂冻结的未知恐惧……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谋划,所有的胜负生死,在这天地剧变的征兆面前,忽然都变得荒谬而微不足道。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远处的风声似乎都变得清晰,久到萧雪拄着剑,几乎要彻底昏厥过去。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回萧雪身上时,那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已经强行被压下,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下定了决心的冰冷。
“萧雪,”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穿透呜咽的风声,落在她耳中,“看来,你我这一战,是分不出胜负,也断不了生死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染血的白衣,扫过她手中嗡鸣不休的霜雪剑,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即便到了如此境地,依旧不肯彻底熄灭的眸子里。
“龙脉异动,天机已乱。这道裂痕之后是什么,你我都清楚。北境这点基业,中原那点权柄,在‘那个东西’面前,不过是个笑话。”
他弯下腰,用还能动的左手,捡起了地上不远处,一截被刚才气浪震断的、属于某个玄甲士兵的残破枪尖。铁铸的枪尖,在冰冷的天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今日,朕不杀你。”他用那截枪尖,尖端向下,在萧雪身前满是血污和裂痕的冻土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痕迹不直,歪歪扭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以此线为界。北境三州,暂归你辖制。朕即刻回师南下,处理龙脉之事。”他丢开枪尖,那截废铁在冻土上弹跳两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而你,”他直起身,破碎的玄甲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轻响,身影在越来越昏暗的天光下,显得异常高大,也异常孤寂,“想办法活下来。用尽你一切手段,守住这条线,守住你身后那些蝼蚁的性命。”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深沉如古井,再无波澜。
“因为,若朕解决了南边的麻烦……”他转身,迈步,走向他麾下残军集结的方向,声音随风飘来,冰冷刺骨,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回来取你性命,和北境之时,希望站在朕面前的,还是一个值得一杀的萧雪,而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话音落下,他再未回头。
呜咽的朔风,卷起千堆雪,很快模糊了他玄甲破碎的背影,也模糊了冻土上那道歪斜的、却仿佛比山岳更重的界线。
萧雪跪在界线的这一边,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风雪与残军的簇拥中,看着远方天际,那道漆黑的、仿佛在缓慢呼吸的恐怖裂痕。
霜雪剑的嗡鸣,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息。
她低下头,看着身前那道深深的划痕,又咳出一口血,血滴落在划痕边缘,迅速被冻土吸收,只留下一点深褐的印记。
许久,她用尽最后力气,将霜雪剑从冻土中拔出,剑尖点地,支撑着自己,一寸寸,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
白衣浴血,身形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倒。
可她终究是站住了,背脊挺得笔直,如风雪中不肯折断的竹。
她抬眼,望向南方,望向王都的方向,望向那道撕裂天空的黑色伤痕。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处,一点微弱却顽固的火光,在漫天风雪与绝望的裂痕之下,重新,一点点,燃了起来。
风雪更急,天地苍茫。那道歪斜的界线,横亘在染血的雪原上,沉默地,将两个破碎的身影,隔在了两个即将崩塌的世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