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遥传夜警(1/2)
“开门,快开门!”交趾城的西门外,吴军溃兵疯狂地拍打着城门,如无数只沙虫般蠕动拥挤着,竭尽全力要躲回安全的城内,在他们的身后则丢着满地的盾牌刀枪。在他们半夜鏖战了许久,付出巨大伤亡,尚不能推进半步后,其士气就已经彻底垮了,任何纪律也约束不住。这时候他们哪还管得上什么官长次序,只管着如何在乱局中保命,连带队的将军卫濮本人都被推搡到很远,只剩下几个忠心的亲兵在保护。
晋人的船墙,距离交趾城不过是一里而已,完全在强弩的射程之内。孟干带着此处汇聚的四千兵将,一半人攀爬半挂于船身之上,不停地朝着溃兵发射弩箭,另一半人则在底下频繁搬运,为之递送补给。交州是树木丛生的温热地带,制作箭矢非常便于取材,可以不计损耗地使用,廉价地收割敌人的性命。后者丢兵弃盾没有自保之力,又是以极其密集的状态乱成一团,晋军无须认真瞄准,只要注意方向,基本都能射中。
站在城头的吴军,未尝不想对惊恐的袍泽们施以援手,但他们无能为力。晋人躲在船墙之后,就算是养由基一样的神射手,也很难对其造成有效的杀伤,只能尽力还击、聊胜于无。最大的帮助是开门放入,可是主帅陶璜迟迟没有开口,谁都不敢私作主张。
看到属下的伤亡渐增,陶璜岂能无动于衷,在这种讲究门阀实力的年代,尤其是吴国的世袭掌军背景下,他很在乎这群部曲老兵的死活,那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可是谨慎的习惯提醒他,要是真在这时把城门给打开的话,晋人还是有可能尾随冲出,趁势跟在溃兵后面杀入城中,那事先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可能性虽低,可就怕万一。缺乏攻城器械的晋人,正苦于不能正面攻入,难道会放过这种稍纵即逝的机会吗?
“放下绳索,让他们爬上来!”陶璜终于做出决断。
爬绳虽然缓慢,可终归是一条生路,城头吴军不敢怠慢,赶忙把出城用的众多粗绳给甩下,大喊着底下人快些上来。在这种无助的绝境中,残余军队比猿猱还矫捷,抢着腾跃上墙。出城时六千人,回来的只有两千多,其实差额大部分是伤者,都捂着伤口躺在地上哀嚎惨叫,没有力气攀爬。古代战争就是这样,胜利者占据战场,有条件抢救己方伤者,败退者不仅自相践踏,还总是抛弃伤员。战斗后的追击杀伤,往往比两军对垒时多,故而骑兵常作扩大战果之用。
“陶都督,我有罪!”刚一碰面,卫濮就低头请罪。
“不能怪你,是我的判断失误。”陶璜主动承担责任。
今晚揪心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躺在城下的众多伤亡者,如失去母亲的弃儿般,怎么啼哭喊叫也没用,晋人还在不停地发射弩箭,意在赶尽杀绝。城头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苦,听着那凄惨至极的声音,这对于士气是极大的打击。在众人不理解的目光中,陶璜虽然悲悯却依旧坚定,生怕因心慈手软而暴露出城防漏洞,亲自坐镇在这以防有人偷偷开门。可是就在这时,看守北门的将领黎晃匆匆赶来,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面谈。
“都督可否屏退众人?”黎晃一开口就很谨慎。
“如有军情,无须欺瞒大家。”顾虑颇多的陶璜拒绝了。
“都督,陶威带着他那路溃兵,正在朝着北门逃回来。”黎晃无奈,只得如实禀告道:“可是他们的身后,还跟着无数个举着火把的晋兵,喊杀声震天,追得非常紧。末将不得不来请示,可否开门或者缒绳?”
“威儿!”陶璜痛苦地在心中喊了声,却维持着如常的神态。作为主帅,他知道这时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看看他在面对儿子时能否做到理性、公平。甚至于那个多次败军之将卫濮,都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无声地表达着态度。既然对西路的败兵,能够如此绝情只考虑胜负,那么北路呢?
陶璜感觉到有个巨大的石碾,压在自己的心头上磨来磨去,使他难受地近乎窒息。可理智告诉他,北门的情形比西门更甚,敌军是黏着败兵而来的,就算是抛下绳子也有极大的风险,晋人完全能够趁乱攀爬入城。要是松了这个口子,即便能侥幸阻止住,他这位“常胜统帅”的威名也会一落千丈,被暗地里骂为只顾保住儿子性命的小人。今后再带兵的话,那些将军们怎能服气?于公于私,他都不能作出区别对待的决定。
“城防要事,岂能轻易开放?昔日汉光武帝刘秀,率领东征赤眉、青犊等贼时,麾下耿纯等将军的营地在夜晚被偷袭,却严令各部不得擅自开门相救,以防天黑造成更大的混乱。正所谓‘大兵不可夜动,故不相救耳。’这是治军的至理名言。”陶璜叹了口气,又厉声督促黎晃道:“你听好了,向他们喊话,让他们就近去别的地方暂歇,自行判断作战目标,也可以直接退回合浦、番禺休整,不许入城!但凡有敢于趋城者,无论敌我,一律斩杀!”
看到主帅措辞严厉,黎晃不敢过多求情,只好急忙回去岗位,把此事如实转达给了陶威,并劝其尽早溜走。前无退路、后有追兵,这位陶家二公子别无他法,只能趁着手下还有点残余力量保护的机会边打边撤,心绪复杂地告别了交趾城,抱团向远处逃亡。好在久战的晋人也已疲惫,眼看占不到多少便宜,没有过度追击这股穷寇。
在初步打扫战场后,横海军紧张地就地休整,却还远没有到可以高枕无忧的地步。不少人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连站着都闭着眼睛睡着了,可他们没有回营帐,仍需等待将领们的进一步指令。后者正在抓紧讨论,在统计今夜的损失如何,剩余力量是否可以按照原定计划执行。
其实在准备每日敲锣打鼓的骚扰战术时,张轨就已经预判得很清楚,敌人总会有忍无可忍的一次,有优势兵力作为倚仗,信心满满地出城攻击,而这正是他所急迫希望的。缺乏攻城器械的晋军,只有不停地把吴军给引诱出来,把己方整体的力量劣势分解成每一次的局部力量优势,犹如蚕食似得吞个不停,直到对方的剩余兵力达不到防御要求,才是最有效率的夺城方案。经张轨多次分析解释,晋军上下都很清楚,深夜的“金鼓骚扰”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所以即便他们这么熬夜敲鼓也很疲倦,却没有迷茫。正因为胸有成竹、掌握主动,晋人才能够顽强地坚持到今天,并以摘果决胜的心态,拿下这场至关重要的夜战。
今夜空置东、南两侧,把全军都挪到西侧来防守,是冒了极大风险的。如前所言,晋军预测到吴人总会出城,故而白天都在积极观察敌人的动向。今天他们发现,西城的守军准备了大量的长条绳索,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于是乎紧急分队。孟观、李肇的两营,一半老兵一半新卒,适合打埋伏。张轨的后营中,汲郡军户较多、比较团结,能够扛下近战硬仗,为外侧的游兵。羌人组成的前营,以及缺乏训练的交趾郡兵,负责防守坚固的正面。与出城的吴军相同,他们也在白天进行了紧急休整,以确保战时有精神。这近似于心理战的特殊战术,最终还是顺利地开花结果了。
交趾城下连夜战斗,燃烧的炬火照亮了方圆数里,附近的土着居民彻夜未眠。而更加心情忐忑的,就是不远处新昌、武平的两位守将,王约和解象。他们曾与陶璜约定,用不停摇动炬火当做呼叫援助的信号,可那时遍地火光、杀声远播的阵仗,无法判断是不是讯息的混乱局面,反倒让他们有点惊慌害怕。尤其是吴军溃兵冲回城下时,他们从远处分辨不出装束,反倒以为是无数的晋兵在包围城市、发动夜袭,更误把西侧的卫濮等人当做是“攀援攻城”的敌人。这年代本就沟通不便,他们唯恐主城于今夜沦陷,焦虑得等不及派人去探讯,两个人紧急相见、当面探讨。
在整个西南地区,最恐惧晋军胜利的,不是远道而来的吴人,而是曾经的降将降兵,这种心态类似于后世的“汉奸”。王约是交趾人,当初被晋朝封为广野将军,却在最关键的时刻率部献城哗变,归顺了自己比较熟悉的陶璜,为后者立下了大功。解象则是南中人,因被陶璜俘后得到厚待而索性投降,晋人因此杀死了他的兄长和家人,双方结下了死仇。这二位的立场已经很难改变,只能跟着吴国一条路走到黑,又都是有勇悍之名的战将,故而被陶璜器重,放心地委派他们独自领军。因为这些历史原因,其麾下的士卒组成也比较复杂,交州、南中、广州皆有,甚至还有混杂其间凑数的蛮兵。
在短暂的讨论后,二将决定不能够坐以待毙,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并认为这才是陶璜信任他们在外带兵的意义,已经到了报恩的“关键时刻”了。解象最怕晋军胜利而被事后清算,所以激动地主动请缨,带领从两城中抽出合并的六千战士,马上赶赴交趾救援。为了行动隐秘,打晋军背后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没有带火把,趁着夜色作长蛇状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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