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县衙之邀(2/2)

出入县衙,面见大人与诸位官长,学生……学生年幼无知,唯恐举止失措,言语不当,非但无助于事,反添笑柄,更损大人识人之明!”

她微微侧身,看向沈秀和林松,将“人伦孝道”作为最坚固的盾牌:

“且……且学生身为女子,年岁尚小。纵蒙大人恩典允我读书,亦当以学业为重。

家中新宅初定,稻种归仓事繁,娘亲和爹爹们日夜操劳。

学生……学生更愿留在家中,略尽绵薄,侍奉长辈,此乃人伦本分,学生不敢……亦不愿远离。”

她最后深深一福,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持:

“大人恩典如山,学生铭感五内。然‘咨议’之职,学生……学生实在年幼德薄,才疏学浅,万万不敢僭越承命!恳请大人……收回成命!”

沈宁玉姿态恭顺至极,却将拒绝表达得斩钉截铁。

核心就是:我太小,我不行,我要在家尽孝,这活儿我干不了也干不好,您另请高明吧。

沈秀如蒙大赦,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哽咽和深深的恳求,也死死咬住“年龄”:

“大人!民妇恳请大人体恤!玉姐儿才十一岁啊!她自己还是个孩子!

她懂什么农事咨议?让她去县衙回话,不是要吓坏她吗?

民妇……民妇也实在不放心!求大人开恩,让她安生在家学点规矩本事吧!”

赵大川也噗通一声跪下,闷声如雷,带着庄稼汉最朴素的担忧:

“大人!草民……草民也求大人!玉姐儿毛丫头一个,哪懂衙门里的大事?

让她去,怕连话都说不利索!在家帮帮她娘,才是正经!求大人开恩!”

林松上前一步,对着裴琰郑重一揖,语气沉凝有力,点明核心矛盾与潜在风险:

“裴大人,顾先生,学生身为父师,感佩大人提携玉姐儿之心。

然玉姐儿年齿过幼,心性未定,骤然担此‘咨议’之名,虽非吏职,然‘定期往来县衙’、‘面禀建言’,于她而言,压力过巨,恐非福泽。

且此举虽无明例禁止,然于地方,极易滋生流言蜚语,于玉姐儿清誉有碍,更易招致不必要的瞩目与是非。

学生斗胆直言,此非爱护之道,恐反陷其于风口浪尖。大人爱才,或可待其年岁稍长,学识稍丰,再作考量,方为稳妥。”

顾知舟看着沈家众人激烈而情真意切的反应,尤其是林松点出的“风口浪尖”之忧,心中暗叹一声。

他明白裴琰的意图是好意,但确实操之过急,且对一个十一岁女童来说,这“咨议”之名带来的压力和潜在风险,远大于可能的益处。

他看向裴琰,微微摇头,眼神示意:此议确有不妥,强求不得。

裴琰负手而立,脸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

他深邃的目光在沈宁玉低垂却紧绷的肩线上停留良久,又扫过沈家众人惊惧忧虑的面容。

这丫头,像只竖起浑身尖刺又将自己缩进硬壳里的幼兽,用最符合世俗道理的理由,将他的好意拒于千里之外。

林松的话更如一盆冷水,浇醒了他一丝因奇才而生的急切——他或许太想掌控一切,却忽略了她的年龄和这提议本身可能带给她的巨大压力与风险。

堂屋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

只有窗外的风吹过新宅的屋檐,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裴琰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威压稍稍收敛:

“孝道人伦,自当遵从。顾虑……亦有其理。此事……容后再议。”

他不再看沈宁玉,转向沈秀和林松,仿佛刚才的提议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高产稻种乃青川之重,沈家之功不可没。户房征购之事,务必稳妥。本官告辞。”

说完,转身便走,青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

顾知舟对着沈家众人歉然一笑,也快步跟上。

直到马蹄声彻底远去,沈家堂屋紧绷的空气才轰然松懈。

孙河腿一软,被沈林及时扶住才没瘫倒,脸色依旧惨白如纸。

沈秀捂着心口,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挣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赵大川重重地叹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看向沈宁玉的目光复杂无比,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挥之不去的忧虑——县令大人,似乎盯上他家玉姐儿了。

林松走到沈宁玉面前,看着女儿依旧平静却透着深深疲惫的小脸,以及那双低垂眼帘下难掩的烦躁,沉声道:“玉姐儿,你应对得很好。”

语气带着肯定,却也有一丝沉重。

沈宁玉抬起眼,看着家人脸上那劫后余生般的表情和眼底残留的惊惧,心里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更深的疲惫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束缚感。

[躲过了这次,下次呢?裴琰那眼神……就像盯上了猎物的鹰。这‘咨议’的帽子没扣上,谁知道他下次又会想出什么幺蛾子?]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怠:

“三爹,娘,爹,二爹,我累了,先回房了。”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小屋,背影单薄而倔强,步履间透着一股想要逃离一切的迫切。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沈宁玉把自己甩到床上。

月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

她望着那光斑,胸中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憋闷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冲破喉咙。

[穿过来才多久?种个地,差点成了祥瑞被架在火上烤;烧个草,被说格物致知捧得高高的;想在家苟着读书攒钱,县令非要拉我去当什么‘咨议’绑在他身边……]

前世今生积累的对麻烦的厌恶感汹涌而至。

[这日子过得跟走钢丝似的!处处是坑!步步惊心!]

一个压抑了许久的念头,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在她心底疯狂叫嚣,清晰无比:

[麻烦……全是麻烦!考什么秀才!应付什么三个夫郎!]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的烦闷。

[等熬过这阵子,赚够了安身立命的钱……我就跑!找个没人认识的山旮旯,买块地,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谁也别想再拿规矩、还有那该死的‘三个夫郎’、以及裴琰没完没了的‘好意’来烦我!]

月光清冷,映照着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决绝。逃离,这个曾经只是模糊的念头,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