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归心(1/2)

黑风军镇,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魂魄。

那种无形无质、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悲伤,如同深秋的寒雾,弥漫在镇守府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块墙砖地缝。下人们走路踮着脚尖,说话低声细语,连平日里最闹腾的魏沁,也罕见地沉默下来,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紫璎将自己关在房里一整日,再出来时,眼角犹有未干的泪痕,却已换上一副精明干练的面孔,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强撑的疲惫。她雷厉风行地接管了城防与情报的日常调度,用近乎苛刻的忙碌,试图填补那个骤然出现的巨大空洞。

青凌依旧每日拂晓练枪,但青影枪的破空声,比往日更疾、更厉,仿佛要将心头那股无处发泄的悲怆与怒火,尽数倾泻在冰冷的枪尖之上。她偶尔会停下,望向西南方,那里是灵山的方向,清冷的眸子深处,是翻江倒海般的痛楚。

叶盛的伤好了大半,脸色却比受伤时更冷。他巡城的次数变得异常频繁,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不敢停下,生怕一静下来,脑海中就会浮现那个总爱拍他肩膀、笑话他是“闷葫芦”的灰衣老者。

所有人都知道了。

那个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却总在关键时刻如同定海神针般出现的老酒鬼,回不来了。

消息是苍晖带来的。

他是在一个黄昏,踏着夕阳的余晖,如同一道染血的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镇守府门前的。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但脸色苍白如纸,气息紊乱,胸前甚至有点点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个眼熟的、油光发亮的暗红色酒葫芦,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支点。

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是对迎上来的紫璎和青凌,艰难地摇了摇头,将那酒葫芦轻轻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

“他……让我转交……给寒陵。”

只此一句,便已足够。

紫璎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哭出声。青凌持枪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枪尖点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萧寒陵当时正在书房,听着魏利汇报新一批军械的入库情况。当苍晖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个酒葫芦的瞬间——

“哗啦——!”

萧寒陵手中的茶盏,失手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袍角,他却浑然未觉。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白。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书案边缘,才勉强站稳。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空洞得可怕,仿佛所有的光,都在一瞬间被抽走了。

他没有哭,没有喊,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

他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那个酒葫芦,仿佛要将它看穿,看到那个总爱拎着它、咧着嘴笑话他的老家伙。

魏利吓得大气不敢出,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里,只剩下萧寒陵,苍晖,以及那个……无声宣告着永别的酒葫芦。

良久,萧寒陵才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般,抬起了头,看向苍晖。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走的时候……可还……安详?”

苍晖闭上眼,脸上肌肉抽搐,虎目中泪光闪烁。他深吸一口气,将灵山上发生的一切,老刘如何饮下烈酒,如何燃烧己身,如何斩出那惊世一剑,如何道解化无,如何留下断剑与最后的话语……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告诉了萧寒陵。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寒陵的心上。

当他听到老刘调侃着说“告诉你……我这车夫……车技还行……就是……路有点绕……”时,萧寒陵的肩膀猛地一颤。

当他听到老刘最后悟道,说出“这世间……最厉害的……不是能摧毁多少……而是……能……放下多少……”时,萧寒陵紧紧闭上了眼睛,指甲深深抠进了坚硬的紫檀木书案,留下五道清晰的血痕。

当他听到那柄无锋断剑,永镇灵山,无人能拔时,萧寒陵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

苍晖说完了。

书房内,陷入了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寂静。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透过窗棂,落在那个暗红色的酒葫芦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萧寒陵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拿起了那个酒葫芦。葫芦入手,冰凉。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混合着汗味与劣质酒气的温度。

他摩挲着葫芦光滑的表面,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苍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一路……辛苦。您先……去休息。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苍晖看着外甥那强行压抑到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的神情,心中痛如刀绞。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如此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重重拍了拍萧寒陵的肩膀,转身,步履蹒跚地离开了书房。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

萧寒陵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坐在了冰冷的青砖地面上。他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那个酒葫芦,将额头深深抵在冰凉的葫芦壁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无声的恸哭,往往比嚎啕大哭,更令人窒息。

他就这样,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抱着那个冰冷的酒葫芦,坐了一夜。

第二天,第三天……萧寒陵将自己彻底关在了书房里。不吃不喝,不见任何人。送进去的饭菜,原封不动地端出来。只有紫璎和青凌偶尔能隔着门,听到里面传来极力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喘息。

他需要时间。需要独自舔舐这撕心裂肺的伤口。

直到第四天深夜。

书房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萧寒陵依旧抱着酒葫芦,靠坐在墙角。胡茬青碴,眼窝深陷,整个人憔悴得脱了形。

一股无法抑制的、强烈的冲动,如同火山般,从他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

他想尝尝……尝尝这葫芦里,最后一口,究竟是什么滋味!

那个老家伙,临死前,喝的就是这个吗?

他颤抖着,拔开了酒葫芦的塞子。

一股极其辛辣、劣质,却异常熟悉、仿佛带着老刘身上那股混不吝劲道的浓烈酒气,扑面而来!这气味,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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