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黄鹂(1/2)

临川城的东市,白日里喧嚣鼎沸,入夜后却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繁盛。悬挂在店铺檐下的灯笼次第亮起,在微寒的江风中摇曳,将青石板路面映照得光影斑驳。酒肆里飘出蒸腾的热气和喧嚣的人声,杂货铺的伙计在门口卖力吆喝,拉着胡琴的盲眼老者在街角咿咿呀呀地唱,空气中混杂着烤肉的焦香、劣质酒水的辛辣,以及江水的腥味。

萧寒陵与叶盛,便在这喧嚣的人流中缓步而行。两人皆穿着普通商贾的灰布棉袍,头戴遮风的毡帽,刻意收敛了气息,目光低垂,步履寻常,与周围为生计奔波的行人并无二致。他们此行目的明确,一来熟悉城中布局、市井民情,二来探查有无朝廷眼线或可疑人物活动的迹象。

叶盛如同最警觉的影子,落后萧寒陵半个身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感知。萧寒陵则看似随意闲逛,实则将街道走向、重要建筑、人流聚集之处一一记在心中。

行至一处相对开阔的十字路口,人潮稍显拥挤。路旁有一家规模颇大的货栈,门前停着几辆满载货物的马车,伙计们正吆喝着卸货。一个管事模样、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似乎在与货栈掌柜因货物成色问题争执,声音渐高,引来不少人围观。

萧寒陵不欲生事,正欲绕行,忽听那山羊胡管事拔高声音喝道:“刘掌柜!当初说好是上等的辽东山参,你这掺了三成的陈年须根,以为我黄家是开善堂的不成?今日若不给我个说法,这批货休想入库!”

“黄家?” 萧寒陵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临川城势力盘根错节,这“黄家”能令货栈掌柜如此忌惮,显然并非寻常商贾。

那刘掌柜额头见汗,连连作揖:“黄管事息怒!息怒!实在是今年关外雪大,新参收不上来,这才……您高抬贵手,价钱上好商量……”

“商量?” 黄管事冷笑,“坏了我家小姐筹备‘冬济会’的大事,你担待得起吗?这批参是要分发给城中孤老的!以次充好,你良心何在?”

周围人群闻言,窃窃私语声起,看向那刘掌柜的目光多了几分鄙夷。“冬济会”是临川城每年冬季由几家大商户牵头、赈济贫苦的善举,在这苦寒之地颇得人心。

刘掌柜面红耳赤,支吾难言。就在这时,一个清越柔和、却自带几分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自人群后响起:

“福伯,何事喧哗?”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只见一位少女在两名青衣婢女的簇拥下,款步走来。她约莫二八年华,身着一袭鹅黄色绣折枝梅的锦缎棉裙,外罩同色狐裘斗篷,领口一圈雪白的风毛,衬得一张瓜子脸莹白如玉。乌发梳成精致的垂挂髻,斜插一支点翠蝴蝶簪,步履轻盈,仪态端庄。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明澈如水,顾盼间自有光华流转,此刻正带着些许询问,看向那黄管事。

少女容貌虽非绝色,但通身的气度,却与这嘈杂市井格格不入,仿佛江南烟雨孕育出的空谷幽兰,误入了北地的风雪街头。她身后除了婢女,还跟着两名身形精悍、太阳穴微微鼓起的护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小姐!” 那黄管事见到少女,立刻躬身行礼,语气恭敬中带着委屈,“您来得正好,这刘掌柜以次充好,拿陈年参须冒充新参,险些误了您筹备的冬济会!”

少女——黄鹂,闻言秀眉微蹙,看向那批货物,又瞥了面色惨白的刘掌柜一眼,并未立刻动怒,而是缓步上前,伸出纤纤玉指,拈起一根参仔细看了看,又放在鼻尖轻嗅。

“确是三年以上的陈须,药力已散大半。” 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刘掌柜,做生意讲究诚信。黄家与贵号往来多年,此次着实令人失望。”

刘掌柜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黄小姐恕罪!小人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请小姐高抬贵手,小人愿以市价七成……不,五成!五成结算!余下的,小人立刻去调换新参,绝不敢误了冬济会!”

黄鹂轻轻放下手中的参,叹了口气:“罢了,念你初犯,且确有难处。参,按市价七成结算,差的银子,折算成同等价钱的粗粮布匹,三日内一并送到城西粥厂。至于新参……福伯,你持我名帖,去‘庆余堂’问问,他们库里应还有些存货,先挪来应急。冬济会不能耽搁。”

“是,小姐!” 黄管事连忙应下。

刘掌柜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多谢黄小姐宽宏!多谢黄小姐!”

周围人群爆发出低低的赞叹声。“黄小姐仁义!”“不愧是黄家小姐,处事公道,心系贫苦。”

黄鹂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欲走。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人群,恰好与站在不远处的萧寒陵对上了一瞬。

萧寒陵此刻虽衣着普通,帽檐低垂,但那份历经生死、久居上位的沉凝气度,以及挺拔如松的身姿,在人群中仍显卓尔不群。尤其是那双眼睛,平静深邃,宛如古井寒潭,方才旁观时流露的一丝了然与……淡淡的欣赏,未能完全掩去。

黄鹂心中微微一动。这临川城中,汉人商贾不少,但多是精明外露或唯唯诺诺之辈,如眼前此人般,在如此纷扰中犹能气定神闲、眸光清正的,实属罕见。更让她留意的是,此人身后半步的那位灰衣随从,看似低眉顺目,但那股隐隐透出的、如同未出鞘利剑般的锋锐气息,绝非常人护卫所有。

她脚步微顿,朝萧寒陵的方向,轻轻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举止得体,既不显唐突,又表达了善意。

萧寒陵亦微微欠身还礼,动作自然,不卑不亢。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平息,人群散去。黄鹂在护卫婢女簇拥下,登上不远处一辆装饰雅致却不失简洁的马车,缓缓驶离。

“此女不简单。” 叶盛在萧寒陵耳边低语,声音几不可闻,“处事圆融,恩威并施,且身边护卫皆是好手。黄家……在临川城势力恐不小。”

萧寒陵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冬济会……心系贫苦,或许并非全然沽名钓誉。而且,”他顿了顿,“她方才看我们的那一眼,似乎有所察觉。”

“要避开吗?”叶盛问。

“不必。”萧寒陵摇头,“我们初来乍到,需要了解此地格局。这黄家,或许是个切入点。静观其变。”

两人继续前行,仿佛只是寻常路人。然而,命运的丝线,往往就在这不经意的交汇中,悄然缠绕。

三日后,午后。

萧寒陵正在“悦来”客栈后院独自斟酌一份叶盛刚送来的、关于城中几股势力的简略情报。临川城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汹涌,本地金人贵族、汉人商帮、往来胡商、乃至隐约可见的帝都暗探,关系错综复杂。

忽然,前堂掌柜来报,说有客来访,递上了名帖。

萧寒陵接过名帖,只见是素雅的花笺,上面以清秀簪花小楷写着“黄鹂”二字,旁有一行小字:“闻君雅量高致,冒昧叨扰,薄茶一杯,聊表歉意,望勿推却。” 落款是“城南听涛阁”。

“是她?”萧寒陵略感意外。那日市井偶遇,他自认并未显露什么,对方竟能查到他的落脚处?这黄家在临川城的能量,看来比他预估的还要大。而且,这“歉意”从何而来?

略一沉吟,萧寒陵对掌柜道:“请客人至后院偏厅奉茶,我即刻便到。”

偏厅内,炭火温暖,茶香袅袅。黄鹂已卸下斗篷,只着那身鹅黄棉裙,静静坐在客位,仪态娴雅。见萧寒陵进来,她起身微微一福:“冒昧来访,打扰萧先生清静了。”

“黄小姐客气了。”萧寒陵拱手还礼,在主位坐下,“不知小姐所谓‘歉意’是何指?”

黄鹂浅浅一笑,亲自执壶为萧寒陵斟茶,动作行云流水:“那日市井纷扰,让先生见笑了。事后回想,先生气度不凡,必非池中之物,鹂儿却因家仆琐事,在先生面前失了礼数,故而特来致歉。”

萧寒陵心中了然,对方果然注意到了自己,并且查过底细——至少,查到了他明面上用的“萧陵”这个假名和“悦来”客栈新东家的身份。

“小姐言重了。市井百态,亦是红尘一景,何来见笑之说。”萧寒陵接过茶盏,淡淡道,“小姐当日处置公允,心怀仁善,令人钦佩。”

“萧先生过誉了。”黄鹂抬眼,目光清澈地看向萧寒陵,“听闻先生来自南方,不知是经商,还是游历?这临川城虽地处偏陲,却也别有风味,若先生不弃,鹂儿或可略尽地主之谊。”

话语委婉,打探之意却很明显。

萧寒陵神色不变:“携家人北上,做些小本生意,兼访旧友。初到宝地,诸多不明,还要请黄小姐多多指点。”

“旧友?”黄鹂眸光微闪,“不知先生的旧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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