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我佛慈悲(1/2)
帝都,皇城,养心殿。
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里的、沉甸甸的阴郁。青铜仙鹤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龙涎香,此刻闻来也带着一丝滞涩的苦味。萧洵独自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后,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他一份也未批阅,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指节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冰冷的桌面。
“寒陵……”他在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隐秘的、几乎不敢让自己承认的释然,交织翻涌。
国师玄玑子半个时辰前刚刚离去。那个永远一副仙风道骨、悲天悯人模样的老道,用一种沉痛而无奈的语气,向他禀报了“最新战报”:讨逆大将军鲁直麾下精锐,于苍茫山死域外围遭遇疑似“魔头李不悔”的袭击,损失惨重,先锋营近乎全军覆没。大军受挫,士气低迷,兼之北疆苦寒,粮草转运艰难,不得不暂缓攻势,于三百里外扎营休整。而首要目标——逆贼萧寒陵及其党羽,已于半月前弃城而逃,据信已潜入更北的蛮荒之地,目前……不知所踪。
“老臣无能,有负圣望!”国师当时伏地请罪,声音恳切,“那魔头凶威滔天,已非寻常军伍可制。鲁直将军虽奋勇,然天时地利皆不在我,将士疲惫,强行追剿,恐有全军覆没之危。至于萧寒陵……北地广袤,苦寒绝域,逃入其中,九死一生。或许……天意如此。”
萧洵当时是什么表情?震怒?失望?他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维持住声音的平稳,说了些“国师辛苦了”、“鲁将军忠勇可嘉”、“逆贼自有天收”之类的套话,然后挥退了所有人。
此刻,寂静重新笼罩大殿。那压抑了他数月、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的巨石——必须“剿灭”自己亲弟弟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
逃走了……好,逃走了就好。
萧洵缓缓闭上眼,靠在龙椅冰冷的靠背上。心底那丝不合时宜的、甚至带着罪恶感的轻松,像偷偷钻出石缝的嫩芽,顽强地生长着。他不必再每日煎熬,担心哪一道奏折会带来兄弟阵前相残、血染疆场的噩耗;不必再面对妲己温柔却暗藏机锋的试探,与朝堂上那些或明或暗、要求他“大义灭亲”的目光。
他知道,这“逃脱”的背后,必然充满了难以想象的艰辛与牺牲。黑风城那些追随寒陵的将士、百姓,还有那位以性命为饵、引开大军的魏利……想到这些,他心头便一阵刺痛。那是他的子民,因他这皇帝的“无能”与“妥协”,而付出的惨痛代价。
但,寒陵还活着。这就够了。
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希望。希望他能在北地那片蛮荒中活下去,希望他能避开朝廷、国师乃至更多势力的追杀,希望……有朝一日,时移世易,他这做兄长的,能有机会,堂堂正正地,接他回家。
不是以罪臣的身份,而是以……功臣,乃至……亲王之尊。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在他心底悄然燃烧。他知道这想法多么大逆不道,多么危险。国师一党绝不会放过寒陵,朝中那些盯着他帝位不稳的人,也会借此大做文章。前路依旧荆棘密布,杀机四伏。
可至少,此刻,他不必亲自将那把刀,架在弟弟的脖子上。
萧洵睁开眼,眸中疲惫深处,燃起一点微弱却执拗的火光。他起身,走到殿内悬挂的巨大疆域图前,目光越过象征帝都的龙纹,越过标注“黑风城”的已失要点,一直投向那片用淡淡灰褐色表示的、广袤无垠的北疆绝域。
“活下去,寒陵。”他无声地低语,指尖隔着冰冷的绢帛,轻轻拂过那片陌生的土地,“好好活着。等哥哥……肃清朝堂,掌稳权柄。等哥哥……有力量保护你的时候。”
到那时,他要废了那该死的、针对胞弟的缉捕令;要为他正名,恢复他应有的爵位与荣耀;要告诉天下人,他的弟弟,是守土有功、被奸佞所害的忠良之后!
一股久违的热流,混杂着帝王的责任与兄长的愧疚,在他胸中激荡。这目标如此遥远,如此艰难,几乎不可能实现。但正是这“几乎不可能”,成了支撑他在这个冰冷龙椅上继续坐下去的唯一动力。
他转身,目光重新落回御案。那里,除了奏章,还有一份密报,来自他暗中布置、连国师也未必知晓的、埋在北疆的最后一颗棋子。棋子传回的消息语焉不详,只提及疑似目标一行人曾出现在极北的“黑石部”附近,之后便如雪融于水,再无踪迹。
“黑石部……金国……”萧洵沉吟。那是一片连大雍影响力也微乎其微的土地,混乱,却也意味着……机会。
他走回案前,铺开一张特制的、带有暗记的素笺,提笔蘸墨。笔尖悬停良久,终于落下:
“北地苦寒,保重。蛰伏勿动,以待天时。江南有信,可酌情联络。一切,以安为上。”
没有署名,没有印鉴。字迹是他刻意改变的、带着几分生涩的行书。墨迹干透后,他轻轻吹了口气,将素笺卷起,塞入一个手指粗细的竹管,用蜡封死。
“影七。”他对着空荡荡的大殿,低唤一声。
一道模糊的影子,如同从墙壁中渗出,悄无声息地跪在御案前,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送去老地方。”萧洵将竹管递出。
影子双手接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影如水纹般晃动,再次融入殿角的阴影,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萧洵仿佛耗尽了力气,重新坐回椅中。但他紧蹙的眉宇,却微微舒展了一些。至少,他还能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传递一句苍白的问候,一点微弱的希望。
寒陵,一定要等到……哥哥接你回家那天。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西南边陲,十万大山深处。
这里是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瘴疠横行,毒虫猛兽出没。在一座毫不起眼、仿佛随时会被藤蔓吞噬的孤峰半腰,却隐藏着一座破败不堪的古寺。寺名早已漫漶不清,山门歪斜,墙垣倾颓,唯有大殿还算完整,却也蛛网密结,灰尘积厚,唯有一尊石雕的佛祖坐像,于破败中透着一丝亘古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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