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余波尾声(1/2)

陈沟县衙的书房内,烛火再次燃至深夜。与之前审阅卷宗时的凝神屏息不同,此刻的宋慈端坐案前,身姿依旧挺拔,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深沉的思虑。他面前摊开着空白的奏折用纸,老书吏已将墨研得浓淡相宜,静立一旁。

宋慈提笔,笔尖饱蘸墨汁,悬于纸上方寸,却久久未曾落下。窗外万籁俱寂,唯有秋虫最后的鸣叫,断断续续,更添几分清冷。他的脑海中,回放着这十余日来的点点滴滴:陈沟县李知县初闻案情时的震惊与惶急,榆山县林知县被质问时的茫然与委屈,市井茶馆中那些绘声绘色的流言蜚语,王贡生崩溃绝望的哭诉,以及大牢之中,金铃子那由凶狠转为荒诞、最终如释重负的复杂眼神……

这一切的源头,竟非精心策划的阴谋,也非穷凶极恶的暴行,而是一则如同野草般在人们口舌间疯长、变异的谣言。

他深吸一口气,笔尖终于落下,字迹沉稳而清晰,开始向朝廷,向皇帝,陈述这起离奇案件的始末。

他首先如实禀明调查结果:经核查榆山、安平、河间三县衙署卷宗,确无轮奸剁足案之报案记录。继而详述民间查访所得,锁定榆山县城西王贡生家月前窃案为流言源头,并引述王贡生供词,证实其家仅遭窃贼入室,女眷受惊晕厥并失落一鞋,绝无被轮奸及剁足之情事。

接着,他笔锋一转,以冷静而客观的笔触,剖析了谣言滋生、演变、附会、传播直至反馈官府的完整链条。他并未过多指责王贡生为保名节而隐瞒不报的选择,也未苛责陈沟县李知县闻报后的仓促定见,更未嘲笑那些传播流言的市井小民。他只是将这一过程,如同医者解剖病灶般,清晰地呈现出来。

“……是故,‘惊晕’渐次传为‘轮奸’,‘失鞋’层层演为‘剁足’,此乃人性猎奇乐祸、想象附会之常情,于市井闾巷间,几无日无之。”他的笔迹在这里稍作停顿,墨迹似乎更深了一些,“然,此等流言,附于凶名昭着之巨盗‘金铃子’身,复经牢狱私语,入于官府之耳,则其害立现。几使一寻常窃案,化为十恶不赦之巨案;几令一积年悍匪,蒙受未曾犯下之极刑。若非详加勘验,深究根源,则朝廷法度,几为浮言所误,诚可叹也,亦可畏也!”

写至此处,宋慈搁下笔,目光投向跳动的烛火。他的奏折,不仅仅是一份结案陈词,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警示。他深知,类似的情形,绝非孤例。在信息闭塞、传递缓慢的当下,谣言的威力,有时胜过刀兵。

他重新提笔,在奏折的最后,写下了自己的思考与谏言:

“臣愚以为,刑狱之道,贵在实证,慎在听闻。民间风闻,可作访查之引,然不可为定案之据。凡遇重案,必当躬亲查勘,核之以官牍,证之以物证,访之以四邻,辨其真伪,察其毫厘。于苦主隐而不报者,当体察其情,善加引导;于凶犯矢口否认者,当详究其理,勿轻用刑求。如此,方能不纵不枉,上不负君父之托,下不愧黎庶之望。”

“另,此案足见‘名节’枷锁之重,竟使苦主忍辱含垢,宁隐不报,遂使谣言有隙可乘。臣非鼓动罔顾礼法,然窃以为,地方教化,除却纲常伦理,亦当勉励百姓,遇有侵害,当信官府,持正论,勿使宵小之辈,因受害者之沉默而愈发猖獗……”

他写得很慢,字斟句酌,每一个字都凝聚着他多年刑狱生涯的体悟与忧思。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窗外天际已微微泛白。宋慈轻轻吹干奏折上的墨迹,小心封好,盖上自己的官印。

“即刻以四百里加急,发往临安。”他将奏折递给老书吏,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

“是,大人。”老书吏双手接过,他能感受到这份奏折非同寻常的分量。

数日后,临安,垂拱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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