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佝影窥,残页劫(1/2)
一个穿着深灰色布衣、身形佝偻的老仆,低着头,手里捧着一个空了的药罐,正悄无声息地从澄心斋侧门的小径走出来。他走路几乎没有声音,步伐带着一种奇特的滞涩感,像关节生了锈。他垂着眼,眼睑松弛地耷拉着,遮住了大半眼睛,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每一道都刻满了麻木和沧桑。他径直走向靠近沈璃这边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倾倒废水和药渣的石槽。
老仆走到石槽边,动作迟缓地将药罐里残留的黑色药渣倾倒进去。药渣散发出浓烈苦涩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水汽和草木的味道。他倒得很仔细,仿佛这是他唯一重要的工作。倒完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佝偻着背,站在那里,似乎在发呆,又像是在等待什么。浑浊的目光,毫无焦距地投向水面。
沈璃的心跳如擂鼓。这个老仆……她从未见过。他出现得太突兀,太安静,也太……刻意。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浑浊,但在刚才倒药渣的瞬间,沈璃捕捉到那松弛眼皮下似乎掠过一丝极快、极锐利的光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这绝不是普通的杂役!是萧珩的心腹?还是林嬷嬷安排的眼线?她握着湿冷抹布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有力、带着明确目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脚步声来自澄心斋的正门方向,节奏不快,却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踩在人心上。
沈璃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她猛地将身体往粗大的廊柱后缩去,几乎将整个身影都藏进廊柱投下的狭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连左腿的剧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脚步声停在澄心斋门外,接着是门轴转动的轻微吱呀声。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带着恭敬和谨慎:“王爷,孙先生到了。”
“嗯。” 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回应道。是萧珩!
沈璃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铁锈味,强迫自己纹丝不动,像一块真正没有生命的石头。
“让他进来。” 萧珩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即脚步声进入书房,门被轻轻合上。
那个倒药渣的老仆,在萧珩声音响起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麻木佝偻的姿态。他慢吞吞地转过身,捧着空药罐,沿着来路,像一道无声无息的灰色影子,重新没入澄心斋侧门的小径深处,消失不见。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但更大的风暴正在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后酝酿。沈璃靠着冰冷的廊柱,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喉咙的刺痛。那个老仆……他到底是谁?那绝非善意的眼神……
她不敢再擦拭栏杆,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限,如同绷紧的弓弦,全部聚焦在那扇紧闭的书房门上。里面的人显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或者说,某些激烈的情绪让声音穿透了并不十分厚实的门窗,如同冰锥般断断续续地刺入沈璃的耳膜。
“……王爷息怒!” 一个陌生的、带着文士特有的清朗却此刻充满惶恐的声音响起,应该就是那位“孙先生”。“实在是……边关催得太急!朔州大营的军饷,按例上月就该拨付了!可……可户部那边,以‘清点库银、核验损耗’为由,硬是又拖了半月!李帅(李牧)已是第八道加急文书了!言词……言词激烈,恐生兵变啊!”
“砰!”
一声沉闷的重响,像是拳头狠狠砸在厚重的硬木桌案上!震得门外的沈璃都感觉脚下的地板似乎微微一颤。
“混账!” 萧珩的声音如同暴怒的雷霆,压抑着滔天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损耗?!又是损耗!朔州到京畿,千里坦途,哪来那么多损耗!不过是那群蠹虫中饱私囊的遮羞布!李牧的兵变?哼!他是在逼本王!逼本王去跟户部那群老狐狸撕破脸!”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萧珩粗重压抑的呼吸声隐约可闻。那无形的怒火仿佛能穿透门板,灼烧着外面偷听者的神经。
“王爷,”孙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小心翼翼,“李帅……固然有逼宫之嫌,但军心不稳,确是实情。数万将士嗷嗷待哺,一旦……后果不堪设想。户部那边,严尚书(严嵩)是铁了心要卡这一道,据说……是得了宫里的意思,要细查这些年边镇粮饷的……去向。”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砸下。
“宫里?”萧珩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无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森然,“陛下的疑心……是越来越重了。”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严嵩这条老狗,不过是仗着圣眷,想从本王这里咬下一块肉!查去向?好啊!让他查!本王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查出朵花来!”
沈璃听得心惊肉跳!边关军饷!户部拖延!李牧逼宫!陛下疑心!这些词如同一个个惊雷在她脑中炸开。萧珩果然在军饷上有大问题!皇帝已经开始怀疑他了!沈家当年……是否也是因为触及了类似的禁忌?
“王爷,眼下最紧要的,是稳住朔州大营。”孙先生的声音带着急迫,“严嵩那边,可以稍后周旋。但军饷,必须尽快补上窟窿!否则,李牧一旦失控,或是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补?拿什么补?!”萧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焦躁,“库房里的现银,上月刚挪去填了南边盐税的亏空!剩下的,连给王府上下开销都捉襟见肘!你让本王去哪里变出几十万两银子来?!”
“王爷息怒!”孙先生的声音带着惶恐,“或许……或许可以动用……”
“住口!”萧珩厉声打断他,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那笔钱,是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你想让本王授人以柄吗?!”
书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沉重的压力透过门板弥漫开来。
沈璃紧紧贴在冰冷的廊柱上,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萧珩居然还有一笔“最后的底牌”?那是什么?藏在何处?这信息如同黑暗中骤然闪现的火星,点燃了她心中更深的探究欲。
“王爷,”孙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隐秘的阴狠,“或许……还有一个法子,能解燃眉之急,甚至……一箭双雕。”
“说。”萧珩的声音冷硬如铁。
“属下收到密报,”孙先生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陇西道上,发现了一小股流窜的匪寇,行踪诡秘,装备精良,不似寻常草莽。更可疑的是……他们沿途留下的一些痕迹,手法……酷似当年沈家军的斥候!极有可能是沈家侥幸逃脱的余孽!”
沈璃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沈家余孽?!一股滚烫的洪流瞬间冲上她的头顶,耳中嗡嗡作响,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希望与恐惧的悸动,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她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她强行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沈家余孽?”萧珩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意,“消息确实?”
“有七分把握!”孙先生语气肯定,“人数不多,约二三十人,但极为悍勇狡诈,几次围剿都让他们钻了山林的空子逃脱了。他们似乎在往西北荒漠方向流窜,像是在找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书房内再次沉默了片刻。萧珩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却透出森然的杀意:“很好。传令给陇西道的张总兵,调集精锐,务必在他们逃入荒漠前,全部……剿灭干净!一个不留!对外,就说是剿灭了一伙劫掠商旅、为祸地方的悍匪。”
“是!属下明白!”孙先生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那军饷之事……”
“沈家……”萧珩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沈家当年树大根深,富可敌国。虽然被抄没,但难保没有藏匿的金银细软,被这些余孽带走……传令给张总兵,剿匪之后,给本王仔细地搜!掘地三尺也要搜!找到的财物……就地充作军饷,解朔州大营之困!”
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