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守卫语,天机泄(2/2)

沈璃被架着双臂拖过长长的甬道,每一步都留下肮脏的水痕。她的眼睛始终紧闭着,不是伪装,而是因为太久未见光线而产生的本能恐惧。她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在变化,从水牢阴冷的湿气逐渐过渡到地牢较为干燥的空气,最后——

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拂过她的面颊。

带着青草气息的风。

沈璃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三个月来第一次,她呼吸到了不是充斥着腐烂味的空气。这股清新的气息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让她干裂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张开,贪婪地吞咽着。

快点!磨蹭什么!

守卫的怒骂将她拉回现实。沈璃感到自己被抬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抛进某个狭小的空间。她的后背撞在坚硬的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是铁链哗啦作响的声音,有人将她的手腕铐在了车厢内的铁环上。

的一声,车门被狠狠关上,四周再次陷入黑暗。但这黑暗与水牢中的截然不同——它是干燥的,带着木质的气息,而且...沈璃突然意识到,有一线微弱的光亮从车厢缝隙中渗入。

那是阳光。

沈璃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将脸转向那道细弱的光线。三个月的黑暗让她对光明产生了近乎病态的渴望,就像沙漠中的旅人渴求清水。

当第一缕光线刺入她的瞳孔时,剧痛让沈璃立刻闭上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在肮脏的脸上冲出两道泥泞的痕迹。但她固执地再次尝试,这次更加缓慢,让眼睛逐渐适应久违的光明。

透过模糊的泪眼,沈璃看到那道金色的光线中飞舞着细小的尘埃。它们像夏夜的萤火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自由舞动。如此平凡的场景,却让她看得入了神。

马车突然晃动了一下,开始前行。随着车辆的移动,那道缝隙中的光线也在不断变化,时而明亮时而暗淡。沈璃像个初生的婴儿般,痴迷地追随着这变幻的光影。

当马车转过一个弯时,奇迹发生了——那道缝隙突然变宽了些,一束完整的夕阳余晖斜射进来,正好照在沈璃的脸上。

温暖。

这是沈璃的第一个感受。三个月来第一次,她感受到了真实的、来自太阳的温暖。这温度如此真切,几乎灼伤了她长期浸泡在冷水中的皮肤。她不由自主地仰起脸,让那束金光完全笼罩自己。

在那一瞬间,沈璃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她身处一辆封闭的囚车,四壁是粗糙的木板,身下铺着薄薄的稻草。她的手腕被铁链锁住,身上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溃烂的伤口和淤青。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道阳光,那束穿透黑暗的金色希望。

沈璃眯起眼睛,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她看到了飞速后退的树影,看到了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甚至看到了一角湛蓝的天空。这些平凡的景象,此刻在她眼中却比任何珍宝都要珍贵。

马车颠簸了一下,沈璃的伤口撞在木板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但这疼痛反而让她更加清醒——这不是梦,她真的离开了那个地狱般的水牢。

随着马车前行,夕阳的角度越来越低,那道金色的光束也逐渐变成了橘红色。沈璃贪婪地注视着这色彩的变化,仿佛要将过去三个月错过的所有晚霞都看回来。

当马车经过一片开阔地时,沈璃的视野突然开阔了。她看到了完整的夕阳——一轮火红的圆盘悬挂在天际,将周围的云彩染成了紫红色。这景象太过壮丽,让她暂时忘记了呼吸。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减速,转向一条林荫小道。茂密的树枝扫过车厢,挡住了那道珍贵的光线。沈璃下意识地向前扑去,铁链哗啦作响,仿佛想要挽留那转瞬即逝的光明。

黑暗再次降临,但这次不同。沈璃的眼中还残留着夕阳的影像,她的皮肤还记得阳光的温度。她缓缓靠回车厢壁,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这短暂的光明已经足够。它像一粒火种,重新点燃了沈璃心中几乎熄灭的求生意志。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新地狱,至少现在她知道——外面的世界依然存在,太阳依旧会升起落下。

而她,沈璃,终将再次站在阳光下,亲眼看着那些将她推入黑暗的人付出代价。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单调而规律。沈璃闭上眼睛,不再抗拒黑暗。因为在她心底,已经种下了一颗光明的种子。

直接送到西院的净室。一个陌生的声音命令道,先沐浴更衣,再让女医来看诊。太后最恨肮脏,明日检查时务必干干净净。记住,这次秋猎非同小可,连皇上都要亲自过问各府罪奴安置情况。

沈璃被两个侍卫架着,拖过一条幽暗的石廊。她的双脚无力地拖曳在地上,在青石板上留下两道湿漉漉的水痕。三个月的水牢生活让她几乎忘记了如何行走,每一块肌肉都像是别人的,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到了,就是这间。领头的侍卫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草药与皂角的气味扑面而来。

沈璃被粗暴地扔了进去,身体重重摔在冰冷的石地上。她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微微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野兽。透过凌乱披散的长发,她谨慎地打量着这个新环境——

这是一间约两丈见方的石室,四壁光滑,墙角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正中央摆着一个硕大的木桶,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清水。角落里放着一张简陋的木床,上面铺着素白的粗布被褥。整个房间简陋得近乎寒酸,但对刚从水牢出来的沈璃而言,却无异于天堂。

起来,脏东西。一个粗哑的女声在头顶响起。

沈璃缓缓抬头,看见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站在面前。她们都穿着灰褐色的粗布衣裳,腰间系着白围裙,脸上带着长期劳作留下的风霜痕迹。两人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就像在看一件待洗的脏衣服。

脱衣服。年长些的婆子命令道,手里拿着一把硬毛刷子。

沈璃没有动。她的衣服早已和水牢的污秽融为一体,有些布料甚至黏在了溃烂的伤口上。

聋了吗?另一个婆子不耐烦地蹲下身,直接动手撕扯沈璃的衣襟。

一声,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衫被撕成两半。沈璃下意识地蜷缩身体,试图遮掩裸露的皮肤。但两个婆子根本不在意她的羞耻,继续粗暴地剥除她身上剩余的布料。

当最后一片遮羞布被扯下时,沈璃闭上了眼睛。三个月来第一次,她完全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下——伤痕累累的身体,瘦骨嶙峋的躯干,还有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啧啧,真够恶心的。年长婆子用刷子戳了戳沈璃左腿的伤处,这都烂透了。

沈璃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因疼痛而发出声音。她的左腿确实惨不忍睹——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膝盖一直延伸到脚踝,周围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紫色,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蛆虫爬过的痕迹。

抬进去。婆子命令道。

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架起沈璃,将她扔进了木桶。滚烫的热水瞬间包裹了她的全身,刺痛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扎进皮肤。沈璃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手指死死抠住了木桶边缘。

忍着点,不烫洗不干净。婆子冷漠地说着,拿起刷子开始用力刷洗沈璃的后背。

粗糙的刷毛刮过皮肤,带下一层又一层的污垢和死皮。沈璃的后背很快泛红,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了血丝。但她始终紧咬牙关,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

转过来。婆子命令道。

沈璃缓缓转身,将正面暴露在婆子面前。她的胸前布满了鞭痕和烫伤,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流脓。最触目惊心的是右胸下方的一道伤口,深得几乎能看到肋骨。

年长婆子的动作突然顿了顿。她的目光在沈璃胸前的某处停留了片刻,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刷洗。

腿抬起来。婆子突然说道。

沈璃迟疑了一下,缓缓抬起左腿。这个动作让她疼得眼前发黑,但她硬是没发出一丝声音。

婆子接过同伴递来的药巾,开始擦拭沈璃腿上的伤口。她的动作突然变得轻柔了许多,药巾小心地避开最严重的溃烂处。

翻过去,洗头发。婆子命令道。

沈璃顺从地转身,将后背重新对着婆子。温热的水从头顶浇下,粗糙的手指在她发间揉搓。沈璃闭上眼睛,任由婆子摆布,

低头。

一瓢清水从头顶浇下,冲走了头发上的泡沫。

起来吧,洗完了。

两个婆子架起沈璃,将她从木桶中拖出来。清水顺着她的身体流下,在地面上积成一滩浑浊的水洼。沈璃这才看清自己的身体——虽然伤痕累累,但至少不再是那副污秽不堪的模样。

擦干。年轻些的婆子扔过来一块粗布。

沈璃接过布,开始慢慢擦拭身体。她的动作很慢。

快点,别磨蹭。婆子不耐烦地催促道。

沈璃加快了动作。当她擦到左腿时,年长婆子突然走过来,夺过她手中的布。

笨手笨脚的,我来。婆子蹲下身,开始擦拭沈璃腿上的伤口。

好了,穿衣服。婆子站起身,扔给沈璃一套素白的粗布衣裙。

沈璃接过衣服,缓慢地穿戴起来。每一动作都牵动身上的伤口,但她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穿好衣服后,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架起她,向角落的木床走去。

躺下,大夫一会儿来看你。年长婆子说着,将沈璃按在床上。

婆子们收拾好洗浴用具,转身向门口走去。

门被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沈璃一人。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开始仔细检查这个房间。四壁光滑,没有明显的缝隙或暗门;唯一的窗户开在高处,窄得连孩子都钻不出去;门是厚重的实木,外面能听到守卫来回踱步的声音。

窗外,暮色渐浓。沈璃躺在床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声。

月光透过高窗的铁栅栏斜射进来,在石地上投下一道道银色的条纹。沈璃转动脖颈,让久违的月光洒在自己脸上。三个月的水牢生活让她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此刻在月光下几乎透明,能看到下面青紫色的血管。

她轻轻活动手指,感受着指关节的每一处疼痛。右手的指头处已经结痂,但左手的指甲全数脱落,指尖布满细小的伤口——这些都是她在水牢中为生存付出的代价。

沈璃的目光追随着月光移动,思绪却飘得更远。三个月后的秋猎,太后亲自查案,李牧将军突然回京...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在她脑中交织成网。她太了解朝堂的运作方式了——世上从无巧合,只有精心设计的棋局。

月光渐渐移到床尾,照亮了她左腿的伤口。经过婆子的清洗和简单包扎,溃烂处已经不再流脓,但狰狞的疤痕永远无法消退。沈璃盯着那道伤疤,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太后为何偏偏选在秋猎时查案?为何要查十年前的案子?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划动,仿佛在描绘某种地图。秋山围场...那里毗邻先帝修建的避暑行宫,而太后与先帝...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沈璃心中成形:太后要查的或许不止是沈家和其他几家的案子,而是十年前那场牵连甚广的政变!

窗外,暮色渐浓。沈璃躺在床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声。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清脆而有节奏地传来,一下、两下、三下……沈璃静静地坐在窗前,聆听着这声音,仿佛它是时间的使者,每一下都敲打着她的心房。

她默默地数着那声响,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日子。秋猎,那个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日子,还有九个月。两百多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沈璃来说,这两百多天却是她复仇的关键。

尽管她现在身陷囹圄,被囚禁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但她的内心却从未如此坚定。她知道,那些害她家破人亡的人还在逍遥法外,他们以为她已经无力反抗,只能任人宰割。

然而,他们错了。沈家的女儿,从来都不是软弱可欺的。即使身处困境,她也要让那些人知道,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沈璃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她感受着那微微的刺痛,仿佛这是她与敌人对抗的力量。八十七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去谋划。

三个月的水牢折磨没有摧毁她的意志,反而将仇恨淬炼得愈发锋利。沈璃轻轻抚摸着左腿狰狞的伤疤,每一道伤痕都是铭记仇恨的图腾。她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刽子手也尝尝被践踏的滋味,要让他们在绝望中明白——沈家的血脉从未断绝。当秋猎的号角响彻围场时,那些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权贵们绝不会想到,一只被他们亲手丢入地狱的凤凰,正浴火重生。沈璃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月光在她眼中碎成无数寒星。这一次,她要让整个王朝都记住:沈家的女儿,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