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旧仆现,秘信传(2/2)

店内果然清幽。光线透过糊着素纸的窗棂,柔和地洒在排列整齐的书架和博古架上,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纸香和旧书特有的霉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让人安心的气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长衫、戴着老花镜的掌柜正伏在柜台后打盹,他的头一点一点的,发出轻微的鼾声,听到脚步声,才懒洋洋地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眼神有些迷茫。

“随便看看。” 沈璃低声道,声音轻柔,怕打扰了这份宁静,径直走向店内最深处、光线最暗、被几个高大书架隔开的角落。这里陈列的多是些蒙尘的碑帖拓片,纸张泛黄,边缘卷曲,少有人问津,正是她想要的私密空间。

确认四周无人,也避开了门口可能的视线。沈璃背对着书架,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和紧张。她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从袖中抽出了那只紧握了许久的手。

掌心早已被汗水和指甲掐出的血痕濡湿,带着一丝温热的黏腻。她摊开手掌。

一枚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边缘带着泥土污渍、紧紧卷成一个小筒的粗糙纸团,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它那么小,那么不起眼,却又仿佛有千斤重。

沈璃的呼吸瞬间屏住!心脏狂跳的声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让她几乎听不见周围的动静!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将那卷得紧紧的纸团展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纸张是最劣质的草纸,粗糙发黄,上面还带着草茎的痕迹,边缘甚至有些毛糙,显然是用最简陋的工艺制成的。上面的字迹是用烧过的木炭之类的东西匆匆写就,黑色的笔迹显得有些模糊,潦草无比,许多笔画都连在一起,甚至有些地方被汗水晕开,显得更加难以辨认。但沈璃只看了一眼,浑身的血液就像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了冰!

那字迹…… 那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般熟悉的笔锋转折,尤其是那个 “福” 字的写法,最后一笔总是习惯性地向上挑起一点……

是福伯!

是沈家老管家福伯的字迹!那个从小看着她长大,教她读书写字,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地照顾她,在沈家覆灭之夜不知所踪,她以为早已死在乱军或诏狱酷刑之下的福伯!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沈璃!她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猛地伸手扶住了旁边冰冷的书架,书架上的书籍被她碰得晃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喉头翻涌的哽咽和眼眶瞬间涌上的滚烫酸涩,强迫自己定下心神,一个字一个字地去辨认那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识的内容:

“小姐安?天可怜见!福伯泣告,余部蛰伏,待您号令。小心‘影’。”

短短一行字,十几个字,却如同惊雷,在沈璃死寂的心湖中炸开滔天巨浪!

福伯还活着!他还活着!而且,沈家旧部…… 竟然还有人活着!他们没有被斩尽杀绝!他们还在蛰伏!他们在等待她的号令!等待着为沈家复仇的那一天!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心酸、难以置信的巨大情感洪流,猛地冲垮了沈璃这些年筑起的心防!父亲温和的笑容、母亲慈爱的眼神、兄长爽朗的笑声…… 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那些绝望的哭喊…… 沈家满门的冤屈…… 原来…… 并非只有她一个人在地狱里挣扎!还有人在!还有人在黑暗中等待着复仇的号角!他们没有忘记沈家的血海深仇!

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手背上,带来一丝温热的触感。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身体却因为极致的激动和悲痛而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无法自已。多年的隐忍、孤独、恐惧,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让她几乎要崩溃。

然而,狂喜的浪潮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紧随其后的、更加冰冷刺骨的疑云和警惕狠狠压下!

小心 “影”!

这两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沈璃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口!让她瞬间从云端跌入冰窖!

福伯特意提醒她小心 “影”!

“影” 是谁?

是那个深居紫宸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握着她生杀予夺大权、甚至可能一手主导了沈家覆灭的皇帝慕容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仿佛能洞察一切,包括她此刻的狂喜与惊疑?他是否一直在暗中监视着自己,甚至知道沈家还有余部?

还是那个行踪诡秘、如同暗夜幽灵般潜伏在京城阴影里、身份莫测的萧珩?他那双总是带着玩味笑意的眼睛,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算计?他屡次接近自己,真的只是巧合?还是…… 他就是那个 “影”,一直在试探自己,等待着一网打尽的时机?

亦或者…… 是朝堂上某个虎视眈眈、一直想将于家(于贵妃的家族)取而代之、甚至可能参与了当年构陷沈家的敌对势力?他们发现了沈家旧部的踪迹,所以放出福伯这个诱饵,引她这条漏网之鱼现身,好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无数个念头,带着冰冷的杀机和深不可测的阴谋,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让她窒息!

如果沈家旧部还在,为什么现在才联系她?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她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挣扎求生,如同孤魂野鬼,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他们在哪里?以何种方式生存?为何偏偏选在她刚刚在宫中站稳一点脚跟、甚至开始利用香道反击于贵妃的这个微妙时刻?这 太过巧合,巧合得让人心生疑窦。

这真的是福伯?还是某个势力模仿福伯的笔迹,精心布置下的致命陷阱?目的就是让她暴露,让她主动跳出来,与所谓的 “旧部” 联系,从而顺藤摸瓜,将沈家最后的余孽全部清除?福伯的处境如何?是自由的?还是…… 已经被控制,成为了引诱她上钩的棋子?

“影”…… 这个代号本身就充满了阴森诡谲的气息!它代表的是一个人?一个组织?还是某种无处不在、如影随形的监视力量?是皇帝掌控的暗卫?还是萧珩背后的神秘势力?或者是其他她不知道的、隐藏在暗处的黑手?

疑云重重,杀机四伏!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得只剩下一缕摇摇欲坠的青烟,随时可能熄灭。

沈璃背靠着冰冷的书架,缓缓滑坐在地上,蜷缩在书架投下的最深沉的阴影里。她将那张承载着惊天消息和致命警告的草纸,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又仿佛握着一块随时会爆炸的烙铁。纸张的粗糙摩擦着她的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

泪水无声地流淌,滴落在粗糙的草纸上,将那些炭黑的字迹晕染得更加模糊不清,如同她此刻混乱的思绪。她不知道该相信谁,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前方的路充满了迷雾和陷阱。

福伯…… 余部…… 小心 “影”……

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该怎么办?

信?还是不信?

这究竟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还是通往更黑暗深渊的入口?

幽暗的书店角落里,只有她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啜泣声,和窗外隐隐传来的、遥远而喧嚣的市井之声。那喧嚣衬得这里愈发安静,也愈发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盏茶的时间,或许漫长如同一个世纪。沈璃缓缓抬起了头。脸上的泪痕犹在,皮肤因为泪水的冲刷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却不再有迷茫和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她不能慌!不能乱!无论这是希望还是陷阱,无论 “影” 是谁,她都必须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查清真相!只有活着,才能为沈家讨回血债!只有活着,才能不辜负福伯冒死传递的消息!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沈璃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模糊的草纸上。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重重迷雾。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承载着巨大秘密和危险的草纸,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撕成了细小的碎片。每一片都小到无法再拼凑出任何信息,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然后,她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盛着半盆涮笔脏水的陶盆前,将所有的碎片,全部撒了进去。

粗糙的纸片迅速被浑浊的水浸透、沉没、分解,上面的字迹彻底化开,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就像沈家曾经的辉煌,如今也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做完这一切,沈璃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落满灰尘的旧碑帖,拂了拂灰,书页上的灰尘飞扬起来,在阳光下闪烁。然后转身,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带着一丝疏离的平静,走向门口。

掀开门帘,秋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门口的两个侍卫立刻投来审视的目光,他们的眼神里带着探究,显然在好奇她为何在里面待了这么久。

“可寻到合意的了?” 其中一个侍卫开口问道,目光扫过她手中的旧碑帖,带着一丝怀疑。

沈璃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都是些旧物,并无上品。罢了,回宫吧。陛下还等着用药呢。” 她将手中的旧碑帖随意地递给了门口的侍卫,“拿着。虽然不是什么珍品,但也算有些年头了,或许有人会喜欢。”

侍卫下意识地接过那本破旧的碑帖,翻看了一下,确认只是普通的旧书,没有什么异常,便不再在意,随手夹在腋下,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沈璃不再多言,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帽兜重新拉低,遮住了那双刚刚经历过惊涛骇浪、此刻却深如寒潭的眼眸。她迈开步子,汇入正阳大街的人流,背影决绝而坚定。

袖中,空空如也。

但她的心里,却已埋下了一颗种子 —— 一颗名为 “旧部”、缠绕着 “影” 的荆棘种子。它在黑暗中扎根,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刻。

复仇之路,陡然变得更加凶险,布满了更多的未知和陷阱,却也…… 似乎不再是一片绝望的漆黑。她能感觉到,在那遥远的地方,有和她一样的人在等待,在期盼。她必须更加谨慎,更加耐心,像一只蛰伏的猎豹,在深宫的刀锋上,在 “影” 的窥视下,等待时机,或者…… 制造时机。

福伯,无论你在哪里,活着就好。等着我。

余部蛰伏?好,那便继续蛰伏!养精蓄锐,等待最佳的时机,一击即中!

至于 “影”……

沈璃的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却坚定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敌人的心上。

无论你是人是鬼,是皇权还是阴谋,我沈璃…… 等着你!等着揭开你的真面目,等着将你和所有伤害过沈家的人,一同拖入地狱!

秋日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却无法驱散她眼底的寒意。京城的繁华依旧,而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