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翊亲查,蛛丝现(2/2)

慕容翊的身体,彻底定住了。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此刻如同骤然结冰的湖面,冰层之下,是翻涌的惊涛骇浪!他死死地盯着沈璃,那目光锐利得如同要将她剖开,审视她话语里每一个字的真伪。

震惊!帝王眼中一闪而过的,是货真价实的震惊!这毒妇…… 她竟真通晓如此阴诡隐秘的下毒之法!若她所言非虚,那她要谋害皇子,简直易如反掌,根本不可能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沈璃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震动,她知道自己赌对了!她强忍着后背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挺直了脊梁,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清晰地叩击在冰冷的石板上:

“陛下!奴婢若有异心,何须用那窗下柴堆中拙劣的毒物残渣,自毁长城,授人以柄?此等栽赃嫁祸,痕迹粗糙,用心歹毒!请陛下明察秋毫,还奴婢一个清白,亦为五殿下寻出那真正的元凶,以正宫闱!”

最后的 “以正宫闱” 四个字,她咬得极重,如同重锤砸落,既表明了自己的清白,也点出了此事对宫廷秩序的影响,试图引起帝王更深层次的考量。

刑房里陷入了更长久的死寂。只有沈璃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喘息声,以及慕容翊手指无意识敲击扶手的、缓慢而沉重的 “笃、笃” 声。那声音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让空气都跟着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了。沈璃的后背已被冷汗和不断渗出的脓血彻底湿透,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失血和剧痛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上,视野的边缘开始发黑,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她死死咬着舌尖,用那点锐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等待着最终的裁决,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那敲击声停了。

慕容翊缓缓站起身,明黄色的袍袖垂落,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带着无形的威压,让整个刑房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几分。他没有再看沈璃,目光转向角落阴影里的赵铎,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冻结一切的寒意,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冰冷的石壁上:

“赵铎。”

“末将在!” 赵铎一步踏出阴影,单膝跪地,动作利落,声音洪亮。

“即刻带人,” 慕容翊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温度,“搜查贵妃宫中管事大太监李钱居所!里里外外,掘地三尺!给朕…… 搜!”

“另,传朕口谕,李钱即刻羁押,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接触!”

“遵旨!” 赵铎抱拳领命,声音铿锵有力,带着肃杀之气。他起身,目光飞快地扫过跪在地上、几乎脱力的沈璃,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惊讶,有敬佩,也有一丝怜悯,随即转身大步离去,甲叶摩擦声迅速消失在刑房外的通道里。

慕容翊这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沈璃身上。她依旧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悬崖边一棵即将折断的枯竹,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因为失血和剧痛而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显然已到了极限,随时可能倒下。

帝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深沉的墨色中,翻涌着太多难以解读的情绪 —— 审视、估量、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奇异波动…… 最终,都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漠然地转身,明黄色的身影在晃动的灯影下显得格外高大而冰冷,一步步走向刑房门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

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一个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垂死挣扎的幼兽发出的最后哀鸣,从他身后传来:

“陛…… 陛下…… 福顺…… 那孩子……”

那是她此刻唯一能为那个舍命救她的孩子做的事情了。

慕容翊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那明黄色的身影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消失在门外通道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听到。

沉重的刑房门再次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沈璃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如同被骤然剪断的弓弦。那支撑着她的最后一丝力气瞬间抽空。眼前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冰冷刺骨、满是污秽的石板上。

意识沉沦前最后一刻,她只感觉到后背伤处撕裂般的剧痛,和一股温热的、带着生命流逝感觉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涌出…… 她想,也许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再承受这无尽的痛苦了……

……

玉宸宫偏殿的烛火,一直燃到了后半夜。

烛泪无声地堆积在鎏金烛台上,凝结成扭曲的形状,如同凝固的血泪。慕容翊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紫檀御案之后,明黄色的常服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沉暗,少了几分平日的威严,多了几分疲惫。他面前摊开着一卷奏疏,但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而是虚虚地投向跳动的烛火深处,眼神幽深难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内安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答的细微声响,记录着时间的流逝,显得格外寂寥。

“陛下。” 赵铎的声音在殿门外低沉响起,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进。” 慕容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依旧平静无波。

赵铎大步走入,甲叶轻响,在这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他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样东西。烛光下,看得分明:一个掌心大小、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纸包,纸包边缘透出暗红之色,散发着淡淡的腥气;几张写满了字的粗糙纸张,墨迹尚新,显然是刚写下不久;还有一个更小的、不起眼的布包,布上沾着些许泥土。

“启禀陛下,” 赵铎的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末将奉命搜查李钱居所。在其卧榻之下,发现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此三物,便是从中取出。”

慕容翊的目光扫过托盘,最终落在那几张纸上,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背后的阴谋:“念。”

“是。” 赵铎拿起那几张纸,展开,纸张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此乃一张药方,墨迹未干透,显是新近书写。上面所列药材配伍,正是炼制‘鸩羽红’之法!下方落款处……” 赵铎的声音顿了一下,抬头看向皇帝,眼神中带着一丝肯定,“乃模仿沈女史笔迹所书的一个‘璃’字,形似而神非,稍加比对即可辨伪!”

伪造笔迹的药方!这是要坐实沈璃 “制毒” 的 “铁证”!用心何其歹毒!

慕容翊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紧,形成一道冷硬的直线,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芒。

“此油纸包内,” 赵铎指向那个暗红色的纸包,声音压低了几分,“经随行太医当场验看,确系未用完的鸩羽红粉末,毒性猛烈!”

制毒的药方,未用完的毒药!证据确凿,李钱的嫌疑已然无法洗脱!

“至于此布包,” 赵铎拿起那个最小的布包,解开,里面是几块零碎的、带着泥土的暗红色残渣,“是在李钱房后窗根下新翻的泥土中找到,与尚药局库房后废弃药渣堆旁发现的残渣,以及从沈女史窗下搜出的所谓‘证据’,色泽、气味、质地,完全吻合!”

慕容翊的目光,如同寒冰淬炼的利刃,缓缓扫过托盘上这三样东西 —— 伪造的药方指向沈璃,未用完的毒药证明来源,而窗根下的残渣,则将 “栽赃” 的链条彻底闭合!矛头,清晰无比地指向了李钱,指向了他背后的那个人 —— 于贵妃!

“李钱人呢?” 慕容翊的声音低沉,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平静得让人害怕。

“已羁押于禁卫暗牢,严密看守。末将亲自审讯,其…… 尚未开口。” 赵铎沉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李钱显然是受过训练的,嘴硬得很。

尚未开口?慕容翊眼中寒光一闪。一个太监,骨头再硬,也硬不过禁卫的手段。不开口,有时比开口更有深意,或许是在等待什么,或许是在拖延时间。

“贵妃那边,有何动静?” 慕容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紫檀御案光滑冰凉的边缘,声音听不出情绪。

“回陛下,” 赵铎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谨慎,“末将带人搜查李钱居所时,动静不小。贵妃娘娘宫中的岳嬷嬷曾试图靠近打探,被末将的人拦下。贵妃娘娘本人…… 暂无异动。”

暂无异动?慕容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那女人,此刻怕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断尾求生,或是…… 如何将这盆脏水,泼得更远更深,嫁祸给其他人。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托盘上那几张伪造的药方上,沈璃那张苍白决绝、布满血污却亮得惊人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她嘶哑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有十种百种更隐秘、更稳妥的法子…… 自毁长城,授人以柄…… 请陛下明察秋毫……”

明察秋毫?他又何尝不知其中的蹊跷?只是这后宫之中,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需要确凿的证据,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来敲打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

沈璃…… 这把刀,比他预想的,似乎还要锋利些。她不仅撕开了毒计的口子,更在绝境中展示了她足以致命的 “价值”—— 那份通晓阴私毒物的 “才能”,那份洞悉人心的冷静,那份在帝王威压下依旧能精准反击的胆魄。

留着她?这把刀,用得好,足以搅动深宫死水,割开贵妃一党盘根错节的藤蔓。用不好…… 也可能伤及执刀之人。

他需要这把刀。至少现在,需要。

至于那个小太监福顺…… 慕容翊的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上轻轻划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卒子,他的死活,甚至他的证词,在这盘棋局里,早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沈璃看到了他的 “价值”,这份 “价值”,此刻便是拴住这把危险之刀的…… 一根细线。

“赵铎。” 慕容翊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沉寂,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末将在。”

“沈璃,” 慕容翊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跳动的烛火上,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移出宫正司地牢。寻一僻静院落安置,着太医…… 好生诊治。”

赵铎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显然没想到皇帝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没有多问,立刻低头:“遵旨。”

“李钱,” 慕容翊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冰,带着刺骨的杀意,“撬开他的嘴。朕要知道,是谁在背后…… 兴风作浪。”

“是!” 赵铎的声音带着凛然的杀伐之气,他知道,这一次不能再手软了。

“贵妃宫中……” 慕容翊沉吟片刻,指尖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加派人手,‘护卫周全’。朕,不想再听到任何‘意外’。”

“末将明白!” 赵铎心领神会。这哪里是护卫,分明是软禁,是监视,防止贵妃狗急跳墙,也防止她销毁更多的证据。

“去吧。” 慕容翊挥了挥手,似乎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眉宇间染上一丝倦色。

赵铎无声地行礼,端起托盘,退出了偏殿。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内外,将慕容翊独自一人留在了这片寂静的烛光之中。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的燃烧。

慕容翊独自一人坐在无边的寂静和烛光笼罩的方寸之地里,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在身后沉沉的帷幕上,如同蛰伏的、深不可测的巨兽。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这深宫棋局,才刚刚开始,而他,是唯一的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