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赃物出,贵妃瘫(1/2)

玉宸宫那场惊心动魄的提审,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无声无息地扩散至宫闱的每一个角落 —— 从紫宸殿的龙椅旁到尚药局的柴房里,从承香殿的鎏金柱到冷宫的破窗下,连御花园里正在啄食的麻雀,都似被这无形的紧张吓得扑棱棱飞起,掠过朱红宫墙时,还带走了几片深秋的枯叶。

贵妃宫中的管事大太监李钱被禁军如狼似虎地拖走时,那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嚎叫仿佛还在朱红宫墙间回荡,尖锐得刺破了深秋的沉寂。宫人们远远瞥见他被反剪双臂、发髻散乱的狼狈模样 —— 原本油光水滑的发髻被扯得松散,几缕花白的头发贴在汗湿的额角,颈间青筋暴起如蚯蚓,嘴角甚至溢出血丝,顺着下巴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负责洒扫的小宫女春桃手里的扫帚 “啪嗒” 掉在地上,竹制的扫帚柄滚到脚边,她却浑然不觉,只下意识地缩紧脖子,后背泛起一阵细密的寒意,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谁都清楚,李钱是贵妃的心腹,是承香殿里说一不二的 “二主子”,他的下场,必然是这场风暴的开端,而风暴的中心,便是那位曾经权倾后宫的于贵妃。

禁军拖拽李钱的动作没有半分留情,李钱的脚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 “吱呀” 声,鞋底磨得发白,甚至露出了里面的麻线。他挣扎着想要回头,却被身后的禁军狠狠按住后脑勺,额头 “咚” 地撞在宫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放开本宫!放开咱家!” 他的嚎叫渐渐嘶哑,像被掐住喉咙的野狗,“贵妃娘娘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这些狗奴才,等着被抄家灭族吧!” 禁军们面无表情,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他拖得更快,那道歪斜的血痕,从承香殿门口一直延伸到宫道尽头,像一条狰狞的蛇,昭示着这场权力崩塌的残酷。

紧接着,便是令人窒息的重重封锁。玄甲禁卫如同冰冷的铁壁,将贵妃居住的 “承香殿” 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身姿挺拔如松,甲胄在阴沉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甲片缝隙里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折射出细碎的寒光。佩刀悬于腰间,刀柄上的铜环偶尔碰撞,发出清脆却压抑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让周围的宫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承香殿的宫门被沉重的铜锁牢牢锁住,那铜锁足有婴儿拳头大小,锁芯里还刻着皇家的龙纹,此刻却成了隔绝内外的枷锁。

昔日里,承香殿何曾有过这般冷清?那时门庭若市,宫人们捧着熏香、捧着佳肴、捧着华服穿梭往来,脚步轻快,脸上满是谄媚的笑意。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昂贵的龙涎香与胭脂水粉的甜香,连阶前的菊花都被打理得一丝不苟,花瓣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有。而今,这座华丽宫殿却转瞬化作一座死气沉沉的孤岛 —— 阶前的菊花被禁军踩得稀烂,金黄的花瓣沾着泥土,蔫蔫地贴在地面;檐角的铜铃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在寒风中低垂着,铃舌卡在铃身里,连一声清脆的响声都发不出,仿佛也在畏惧这场未知的风暴。

宫人们被禁军驱赶至偏殿集中看管,不准随意走动,不准交头接耳。偏殿的烛火昏暗,灯芯跳动着,将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平日里跟着贵妃得势的小太监小三子,此刻缩在角落,手里攥着一块贵妃赏赐的羊脂玉玉佩,玉佩冰凉的触感却无法让他冷静,浑身像筛糠一样发抖,眼泪无声地淌下来,砸在玉佩上,晕开一小片水渍。负责给贵妃梳妆的宫女绿萼,手指绞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将布料抠破,她想起昨天还在给贵妃梳理云鬓,插上年少帝亲赐的点翠凤钗,那时贵妃还笑着说 “这钗子衬本宫”,如今却不知会落得怎样的下场。还有几个平时沉默寡言的杂役宫人,眼神闪烁,不知在盘算着要不要主动揭发贵妃的旧事,以求自保。

整个承香殿片区,连一只飞鸟也难以逾越那道由玄甲禁卫筑起的无形界限。禁军们每隔五步便站一人,双手按在刀柄上,指节泛白,眼神扫视四周时没有一丝温度,仿佛任何靠近的活物都会被他们毫不犹豫地斩杀。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重威压,稠得像化不开的墨,压得人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连偏殿窗外的梧桐叶落下,都显得格外刺耳。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森严宫禁的缝隙中飞速传递。尚药局的杂役太监在水井边打水时,偷偷跟浣衣局的宫女咬耳朵,声音压得极低,怕被巡逻的禁军听到:“听说了吗?李公公被抓了!禁军直接从承香殿拖走的,叫得可惨了!” 浣衣局的宫女手里的棒槌顿了一下,赶紧追问:“真的假的?那贵妃娘娘呢?会不会有事?” 杂役太监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不好说!听说陛下都动怒了,说不定……”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禁军的脚步声,两人赶紧闭了嘴,各自埋头干活,心里却越发惶恐。

内务府的文书往来时,气氛也格外紧张。掌事太监王德福拿着关于承香殿月例的文书,手都在抖,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平日里他处理这些文书得心应手,此刻却连字都写不工整 —— 他知道,承香殿的天,怕是要变了。文书上记录的承香殿月例远超其他宫室,光是胭脂水粉的开销,就抵得上三个普通妃嫔的份例,如今贵妃出事,这些账目怕是要被翻出来细查,到时候他这个经手人,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而与此同时,沈璃被移出宫正司地牢,安置在一处偏僻但还算洁净的小院 “静思斋”,并由太医令亲自诊治的消息,也悄然传开。这一微妙的信号,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让许多暗中观望的眼睛 —— 无论是后宫的妃嫔、前朝的官员,还是宫中的老内侍 —— 都闪烁起惊疑不定的光芒。

长春宫的周嫔正对着铜镜描眉,听到宫女汇报这消息时,手里的眉笔顿了一下,在眉梢画错了一道,她却没在意,反而冷笑一声:“沈璃?那个尚药局的女史?倒是好运气,从宫正司地牢里出来还能住上静思斋,怕不是要咸鱼翻身了?” 旁边的宫女赶紧附和:“娘娘说得是,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史,哪配让太医令亲自诊治?说不定是陛下觉得她还有用,暂时留着罢了。” 周嫔放下眉笔,目光看向窗外,心里却盘算着:若是沈璃真得了陛下的青眼,以后倒是要多留意些,若是只是帝王的权宜之计,那便不必放在心上。

前朝的礼部尚书也听说了这消息,下朝后偷偷跟同僚议论:“沈璃这女子不简单啊,能从谋害皇嗣的罪名里脱身,还被安置在静思斋,背后怕是有人撑腰。贵妃倒台,后宫格局要变,咱们可得小心,别站错了队。” 同僚点点头,神色凝重:“是啊,陛下的心思深不可测,沈璃这颗棋子,到底是有用还是没用,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宫中的老内侍们更是看得通透,他们在宫里待了几十年,见惯了权势更迭,私下里议论时都说:“沈璃这丫头,怕是成了陛下手里的刀,斩了贵妃,刀的下场可不好说。现在住静思斋,不过是陛下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她,若是哪天用不上了,怕是比贵妃的下场还惨。”

静思斋内,药香弥漫。空气中混杂着当归的醇厚、人参的微苦、生肌玉容膏特有的清雅香气 —— 那香气里还带着一丝琥珀屑的松脂味,是太医令特意加进去的,据说能安神定气。这香气一点点冲淡了沈璃从地牢里带来的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与血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沈璃趴在柔软的锦褥上,锦褥里填充的是上等的云丝,触感细腻温暖,像冬日里的暖阳,与地牢冰冷坚硬的地面形成天壤之别。她的后背袒露着,伤口已被太医令亲自清理上药 —— 太医令年近六旬,头发花白,手指却依旧稳健,他先用温盐水轻柔地擦拭掉脓血与污垢,盐水的温度刚刚好,既不会刺激伤口,又能清洁创面;然后用浸过烈酒的棉团消毒,烈酒的辛辣味让沈璃忍不住皱紧眉头,指尖攥紧了身下的锦褥,指甲几乎要掐进云丝里;最后,太医令取出瓷盒里的生肌玉容膏,用银勺舀出厚厚的一层,均匀地敷在伤口上,那药膏冰凉细腻,敷上去的瞬间,伤口的剧痛便缓解了不少,再用洁白的纱布层层包扎,纱布柔软,不会摩擦到伤口。

“沈女史,” 太医令一边包扎,一边低声说,“你这伤口伤得太深,又在阴湿地牢里待了许久,虽用了最好的药,却也怕是要留疤了。日后切不可再让伤口沾水,也不可过度用力,需得好好休养。” 沈璃没有说话,只是轻轻 “嗯” 了一声,她早就知道,这道疤会伴随她一生,像一个烙印,时刻提醒着她这场宫闱争斗的残酷。

剧痛稍稍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伤口愈合时连绵不绝的刺痒,像有无数只细小的蚂蚁在皮肉下爬动,又痒又麻,难以忍受。沈璃想伸手去抓,却被太医令制止:“万万不可!抓挠会让伤口裂开,到时候更难愈合,还会留下更大的疤。” 她只好硬生生忍住,将脸埋在枕头里,感受着那股刺痒一点点蔓延开来,从后背到腰腹,再到肩膀,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

同时袭来的还有深沉的疲惫,那是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累,是连日来地牢折磨、刑房对峙、精神高度紧绷后的彻底透支。她闭上眼睛,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脑子里却乱糟糟的,根本无法真正安眠。

福顺怎么样了?那个只有十几岁、瘦小单薄、却在玉宸宫大殿上不顾生死替她喊出真相的孩子,是否还活着?沈璃想起福顺之前偷偷给她塞糖糕的样子,那时她还在尚药局碾药,福顺趁着管事不注意,从怀里掏出一块还热乎的糖糕,塞到她手里,小声说:“沈姐姐,你快吃,这是我偷偷藏的,可甜了。” 那糖糕的甜味还在舌尖萦绕,现在却不知道福顺在哪里,会不会因为她的牵连,被于贵妃的余党报复,或是被宫正司的人私下处置。一想到福顺可能遭遇不测,沈璃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赵铎的搜查又进展如何?他是否真的能从李钱的居所搜出证据,撕开那张精心编织的毒网?沈璃想起赵铎在刑房里说的话,他提到李钱搜查时的疑点,提到沈璃房里的刮痕,那时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现在在静思斋里反复琢磨,赵铎是不是早就察觉李钱有问题?他是真心想查明真相,还是只是奉了慕容翊的旨意,走个过场?

还有慕容翊…… 那个深不可测的帝王,他把自己从阴冷的地牢移到这还算舒适的静思斋,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辩解,还是另有所图?沈璃想起慕容翊在玉宸宫的眼神,那眼神里的冰冷,没有一丝温度,让她觉得自己像案板上的鱼,随时可能被他一刀宰了。他是不是想利用她牵制后宫势力?或是仅仅把她当作暂时留存的 “证人”,待风波平息后再做处置?毕竟,她是扳倒贵妃的 “关键人物”,留着她,或许还能震慑其他势力,若是没用了,她便是那颗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翻腾,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着,仿佛随时会落下一场冰冷的秋雨,风穿过窗棂,带着一阵凉意,吹得屋内的烛火微微晃动,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扭曲,如同她此刻压抑、迷茫的心境。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中,承香殿方向传来的消息,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表面的平静!

静思斋外轮值守卫的议论声,刻意压低却难掩惊骇,断断续续地传入沈璃耳中:“人赃并获!李钱那狗东西的床下暗格里,搜出了鸩羽红的毒粉!还有好几箱金银珠宝,一看就是贪墨来的!那毒粉用油纸包着,上面还沾着李钱的指纹呢!”

另一个守卫的声音更激动,几乎要提高音量:“听说大刑伺候了!李钱那软骨头,没撑住多久就全招了!亲口指认,幕后主使就是贵妃娘娘!是贵妃让他把毒下到五殿下的药膳里,还让他把毒药残渣栽赃给沈女史!连怎么买通尚药局的人、怎么偷偷进沈女史的房,都说得一清二楚!”

“陛下震怒!当场就摔了御笔!御笔都摔断了,墨水洒了一地!已经下旨了 —— 褫夺贵妃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连带着承香殿里那些跟着贵妃作恶的宫人、太监,全要清算!刚才禁军已经去承香殿抓人了,哭喊声都传到咱们这儿了!”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在沈璃的脑海里,让她浑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她猛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褥,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云丝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一面失控的鼓。

成了!真的成了!

这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的冲击,是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放松后的虚脱。后背的伤口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剧烈的情绪波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刀子在重新切割伤口,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湿了额角的碎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宫女端着药碗进来,看到沈璃的样子,手一抖,药洒了一点在托盘上,赶紧跪下请罪:“奴婢该死!惊扰了沈女史!” 沈璃却挥手让她起来,声音嘶哑地问:“外面的消息…… 是真的?贵妃娘娘…… 真的被打入冷宫了?” 宫女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畏惧:“是真的,奴婢刚才听禁军说的,承香殿都乱成一团了,宫人们被抓的抓,哭的哭,还有人想跑,被禁军当场按倒了。”

贵妃…… 于氏!那个高高在上、视她如蝼蚁、在后宫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人…… 倒了!因为她自己策划的毒计,因为她那愚蠢心腹的招供,因为铁证如山的事实!慕容翊的盛怒,如同雷霆降下,毫不留情地将她从云端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泥淖!

褫夺封号!打入冷宫!党羽尽数清算!

这短短几句话,字字千钧,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沈璃的心上。快意吗?有。那积压了太久的屈辱、怨恨 —— 被于贵妃屡次刁难,上次仅仅因为她调配的香料不合心意,就罚她跪在承香殿外三个时辰;被栽赃谋害皇嗣,推入宫正司地牢受尽折磨,差点死在那阴湿的角落里;被于贵妃视为眼中钉,时时刻刻想置她于死地 —— 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某种宣泄,像一股郁气终于从胸口散去。

但紧随其后的,却是一种更深的、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沈璃太清楚这深宫的规则了。权势的更迭,从来都伴随着淋漓的鲜血和无数的尸骨。于贵妃倒台了,她沈璃暂时脱险了,但这场风暴的中心,真的就此平息了吗?后宫之中,从来都是 “一宫倒,一宫起”,于贵妃的位置空了出来,必然会有新的势力填补空缺,新的争斗也会随之而来。皇后会不会趁机扩张势力?其他妃嫔会不会为了争夺宠信,再次掀起风波?而她,作为扳倒于贵妃的 “关键人物”,又能在这场新的棋局中,站多久?

慕容翊…… 他此刻,想必正坐在紫宸殿那张象征无上权力的龙椅上,冷酷地欣赏着自己亲手导演的这出大戏吧?借她的手,除掉了日渐跋扈、拉拢朝臣、甚至敢对皇子下手、威胁皇权的于贵妃及其党羽,既稳固了朝局,又震慑了后宫的其他势力,让所有人都明白,谁才是这皇宫真正的主宰。而她沈璃,不过是他棋盘上一枚用过了的、侥幸未死的棋子。有用时,便留在棋盘上;无用时,随时可以被丢弃。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谬感席卷了她。她闭上眼,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试图隔绝外面隐约传来的、关于承香殿最后混乱的议论声 —— 有人说,于贵妃听到旨意时,当场就花容失色,瘫软在地,发髻都散了,哭喊着要见皇帝,却被禁军架了起来,她拼命挣扎,指甲抓伤了禁军的手臂,禁军却毫不留情地按住她,让她动弹不得;有人说,她被剥去华服钗环时,死死攥着头上的点翠凤钗,不肯松手,禁军硬抢,钗子的尖端划伤了她的脸,留下一道血痕,她却不管不顾,只是不停地咒骂沈璃,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还有人说,她像丧家之犬般被拖向冷宫时,眼神里的怨毒能吃人,嘴里反复喊着 “本宫绝不认输”“沈璃你给本宫等着”,那声音在宫道里回荡,听得人心头发寒。

那些画面,她不想看,也不想听。胜利的滋味,远没有想象中的甘甜,反而带着一丝苦涩和茫然。她赢了吗?或许吧。但她失去的,是在宫正司地牢里的尊严,是后背那道永久的疤痕,是对人性最后的信任,还有…… 那个至今生死未卜的福顺。

冷宫。

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一股腐朽的、令人绝望的气息,像一道无形的诅咒,笼罩在每一个被打入这里的人头上。

它位于皇宫最西北的角落,紧挨着高大的宫墙。墙外,是繁华的京都,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正阳大街,是朱门高墙后依旧上演着的富贵荣华 —— 酒楼里传来的丝竹声、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偶尔会顺着风飘进来,却更显得冷宫的死寂;墙内,却是被遗忘的、活着的坟墓,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是寒冷与绝望的代名词。

几排低矮破败的宫室蜷缩在宫墙脚下,像一群苟延残喘的乞丐。墙体斑驳不堪,外层的朱漆早已脱落,露出里面灰黄的泥胎,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裂缝,能看到里面的砖石,裂缝里还长着青苔,滑腻腻的。屋顶的瓦片残破不堪,许多地方都塌陷了,长满了枯黄的杂草,在深秋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像是在为这里的人哀悼。门窗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铰链早已生锈,一动就发出 “吱呀” 的哀鸣,糊窗的纸早已破烂不堪,只剩下几片残屑在风中摇曳,发出 “呜呜” 的悲鸣,像极了冤魂的哭泣。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驱之不散的霉味、尘土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绝望和疯狂的气息。那是常年不见阳光、空气不流通积下的腐气,是被关押者的眼泪、汗水、甚至排泄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是一个人从希望到绝望、最终被彻底摧毁的气息。偶尔有几只乌鸦落在院中的枯死树枝上,发出 “呱呱” 的嘶哑啼叫,那声音尖锐难听,更添几分凄凉与阴森。

承香殿昔日的繁华与尊贵,在这里被碾得粉碎,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于贵妃 —— 不,现在她已经不是贵妃了,只是一个被剥夺了姓氏、只留下一个耻辱编号 “罪妇于氏” 的女人 —— 被两个面无表情、力气极大的老嬷嬷,如同拖拽破麻袋一般,粗暴地扔进了其中一间最破败、最阴冷的宫室里。

“哐当!” 沉重的、带着铁链的木门在她身后关上、落锁,铁链滑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死神的锁链,彻底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微弱的天光,也彻底断绝了她与过去那个锦衣玉食、呼风唤雨的世界的联系。

于氏像一摊烂泥般趴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地面铺着的青石板早已失去了光泽,布满了裂缝和污垢,缝隙里的青苔沾在她的衣服上,滑腻腻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料,瞬间侵入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洗得发白的灰色罪衣,布料粗糙得像砂纸,刮擦着她曾经保养得如同凝脂般的肌肤,留下一道道红痕。

曾经价值千金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点翠嵌宝的凤钗步摇、手腕上的东珠手镯,早已被禁军粗暴地剥去 —— 禁军扯她的凤钗时,毫不留情,钗子的尖端划伤了她的头皮,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她却没力气反抗;脱她的云锦宫装时,用力过猛,将衣服的袖子都扯破了,丝线散落一地,像她破碎的尊严。这些华服珠宝,连同她引以为傲的贵妃尊荣、家族的权势、皇帝曾经的宠爱,一同被踩进了泥泞里,再也捡不起来。

精心保养的云鬓散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和脖颈上,珠翠尽失,露出底下几缕刺眼的白发 —— 那是连日来焦虑、恐惧、绝望催生出来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扎眼。那张曾经明艳不可方物、让无数宫女羡慕、让朝臣敬畏的脸,此刻惨白如鬼,沾满了尘土和泪痕,颧骨因为极度的消瘦而显得格外突出,眼下的乌青如同浓墨,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嘴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哆嗦着,曾经涂抹着上好胭脂、饱满诱人的唇瓣,此刻干裂起皮,甚至渗出血丝,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嘴角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那双曾经顾盼生辉、能言善辩、轻易就能让皇帝心软的美眸里,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怨毒、疯狂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空洞,像两口干涸的深井,再也映不出任何光彩。

“不…… 不是本宫!不是本宫做的!是那贱婢!是沈璃那个贱婢陷害本宫!” 她猛地抬起头,对着紧闭的铁门嘶声尖叫,声音尖锐刺耳,如同夜枭在深夜的啼叫,在空荡荡的破败宫室里激起阵阵回音,显得格外凄厉。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双腿发软,又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磕在青石板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陛下!陛下您被蒙蔽了!是沈璃!是她和那个小太监福顺串通好了害本宫!害珏儿!他们是一伙的!陛下 ——!您不能这样对本宫!本宫是您的贵妃啊 ——!您忘了吗?当年您还说过,要一辈子宠着本宫的!” 她的声音从嘶哑到泣不成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地上的青苔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想起自己刚入宫时,皇帝对她的宠爱,那时她才十六岁,穿着粉色的宫装,在御花园的桃花树下遇见皇帝,皇帝牵着她的手,说 “你就像这桃花一样美”;想起自己封贵妃时,皇帝亲自为她戴上凤冠,说 “以后这后宫,你便可安心待着”;想起承香殿的花园里,她和皇帝一起赏花,宫人们围着他们奉承,那时的她,何等风光!可现在,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回应她的,只有门外老嬷嬷一声充满鄙夷和不耐的嗤笑,那笑声短促而冷漠,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于氏的心脏。“罪妇于氏,陛下已经下旨贬你为庶人,打入冷宫,你就别再做白日梦了!老老实实待着吧!” 老嬷嬷的声音带着刻薄,“当年你在承香殿作威作福,欺压宫人,现在落得这个下场,都是你活该!”

紧接着,便是寒风穿过破窗纸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声响,“呜呜” 地刮着,带走了宫室里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意。风里还带着宫墙的尘土味,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割得生疼。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挣扎着爬起来,膝盖在冰冷的石板上磨出火辣辣的疼痛,但她已经顾不上了。她扑到冰冷的铁门前,用尽全身力气捶打着坚硬的木门,双手不停地拍打着、抓挠着:“放本宫出去!本宫要见陛下!本宫是冤枉的!冤枉 ——!你们快放本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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