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翊梦深,香入髓(2/2)
沈璃走进合香室,反手关上了门。她先是净手 —— 用温水仔细清洗双手,再用干净的布巾擦干,确保手上没有任何异味;然后焚香 —— 点燃一炷清雅的檀香,让香气弥漫在室内,既能净化空气,也能让她的心绪平静下来。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始正式调制专供皇帝的安神香。
捣香 —— 她将挑选好的沉香、檀香放入石臼中,用捣药杵轻轻捣击,动作轻柔而均匀,将药材捣成细小的碎块;研磨 —— 她将捣好的药材放入研磨盘中,用研磨棒顺时针研磨,力道适中,速度均匀,将碎块磨成细腻的粉末;过筛 —— 她将研磨好的粉末倒入细筛中,轻轻摇晃筛子,让粉末均匀地落在下方的玉盘中,去除其中的杂质;混合 —— 她将过筛后的沉香、檀香粉末与乳香、琥珀粉末混合在一起,用一把小巧的玉勺轻轻搅拌,确保各种粉末充分融合。
每一个步骤,她都做得一丝不苟,神情肃穆,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她的目光专注,嘴角紧抿,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中的药材和香料。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场仪式的核心,已经被她悄然埋下了一颗危险的种子 —— 那微量的 “梦魇”,正隐藏在细腻的香粉中,等待着被点燃,等待着发挥它的作用。
混合好的香粉呈浅褐色,色泽温润,散发着醇厚绵长的香气。她取来一个特制的白玉香炉,将香粉小心翼翼地倒入炉中,用手指轻轻按压成型,制成一枚枚圆润的香丸。香丸大小均匀,表面光滑,闻之令人心绪似乎都能平静几分,完美地掩盖了其中隐藏的阴暗与危险。
“咚咚咚 ——” 敲门声响起。
“沈掌药,药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放在门口了。” 是陈太医的声音。
沈璃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制作着香丸,语气平淡地说道:“知道了。你进来吧,将香炉送去紫宸殿,交由赵统领查验后,再供陛下使用。切记,途中不得擅自打开香炉,也不得让任何人触碰。”
“是,下官明白!” 陈太医推门进来,看到桌上那枚散发着清雅香气的白玉香炉,眼中闪过一丝惊叹。他双手接过香炉,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生怕有丝毫闪失,“下官这就亲自送去,定不辜负沈掌药的嘱托。”
看着陈太医远去的背影,沈璃缓缓走回桌前,收拾好桌上的合香工具。当合香室内只剩下她一人时,她才允许自己卸下所有的伪装,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后背重重靠在冰凉的门板上,额际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青色的宫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第一次,她将 “梦魇” 用于实际。
而对象,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紧张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令她窒息。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 地响着,仿佛要跳出胸腔。但与此同时,一种近乎冷酷的掌控感也在她心底升起 —— 她精确地计算了剂量,完美地隐藏了痕迹,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步步走向复仇的核心,正在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拉入她精心编织的棋局之中。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极致危险,与掌控他人命运的冰冷力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刺激的体验,让她的身体微微发烫,却又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
冲突,在她内心剧烈上演。复仇的火焰灼烧着她的理智,让她渴望立刻看到仇敌痛苦的模样;而医者的道德底线和对未知后果的忌惮,则如同冰冷的锁链,试图束缚她的手脚,让她放弃这种危险的行为。但最终,仇恨的重量压倒了一切 —— 沈家满门的鲜血,比任何道德伦理都更加沉重,比任何未知的危险都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夜幕降临,皇宫内的灯火逐渐亮起,如同夜空中的繁星,点缀在朱红的宫墙之间。紫宸殿内灯火通明,烛火跳跃着,将殿内的一切映照得如同白昼。
慕容翊批阅完最后一份奏折,将朱笔放在笔架上,揉了揉愈发胀痛的额角。连日来的国事繁杂,加上今日与沈璃提及沈家旧事,让他心绪不宁,那种熟悉的、令人烦躁的头痛再次袭来,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脑中搅动,让他难以集中精神。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守夜的内侍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恭敬地说道,“尚药局沈掌药亲自为您新调的安神香已经送来,是否现在点上?”
“沈璃?” 慕容翊动作微微一顿,眼前闪过白天在西暖阁见到的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 —— 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的情绪,有疲惫,有警惕,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深邃。他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点上吧。”
“是。” 内侍小心翼翼地从白玉香炉中取出一枚香丸,放入殿内的博山炉中。博山炉是用上好的青铜打造,炉身雕刻着精美的山峦图案,炉盖镂空,点燃香丸后,烟雾能从镂空处缓缓溢出,形成如同山峦云雾般的景象。
很快,一缕淡雅清幽、略带甘甜的香气便袅袅升起,逐渐弥漫在温暖的殿内。这香气比以往的安神香更加醇厚,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抚意味,吸入鼻腔后,仿佛能让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慕容翊深吸了一口,靠在软榻上,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
或许是连日操劳太过疲惫,或许是这新调的安神香真的起了作用,没过多久,他便沉沉睡去。
然而,等待他的,并非宁静的休憩。
梦境,如同被打碎的琉璃,光怪陆离,支离破碎。
他仿佛又回到了承光十七年的那个夏天,沈巍率领大军凯旋归来,身着铠甲,英姿勃发,跪在金銮殿上,向他献上战利品。可朝堂上,太后一党的官员却纷纷站出来,指责沈巍 “兵权过重,恐有不臣之心”,要求他削去沈巍的兵权。他试图维护沈巍,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掣肘 —— 太后在后宫施压,说他 “偏袒武将,不顾社稷安危”;几位老臣以 “辞官” 相要挟,逼迫他做出让步。
画面猛地一转,他身处慈宁宫,太后坐在凤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如意,眼神冰冷地看着他:“皇帝,沈巍兵权过重,早已不是社稷之福,你若再护着他,恐会重蹈覆辙!”
接着,是那道他最终未能阻止的懿旨 ——“沈巍通敌叛国,罪证确凿,着即满门抄斩,以儆效尤”。他站在皇宫的城楼上,看着禁军将沈家围得水泄不通,听着远处传来的哭喊与惨叫,却无能为力。血光冲天,染红了半边天空,也染红了他的视线。
“不…… 不是这样的…… 朕不是故意的……” 慕容翊在睡梦中痛苦地呻吟,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双手无意识地挥舞着,像是在驱赶什么可怕的东西。那安神香的气息依旧萦绕着他,仿佛不是抚慰,而是某种催化剂,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触碰的阴暗记忆、愧疚和不安全部勾出、放大、扭曲。
他看到沈家满门的人血淋淋地站在他面前,眼神空洞,无声地注视着他,仿佛在质问他为何不救他们。
他看到沈巍失望的眼神,听到沈巍说:“陛下,臣一生忠君爱国,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他听到太后冰冷的笑声,看到太后站在血光中,对他说:“皇帝,这就是你护着忠臣的下场。记住,江山永远比情义重要。”
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脑中搅动,让他痛得几乎窒息。他想醒过来,却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束缚着,无法挣脱梦境的纠缠。
“陛下?陛下?您醒醒!” 守夜的内侍察觉到不对劲,连忙上前,轻轻摇晃着慕容翊的手臂,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慕容翊猛地惊醒,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得如同纸张,眼神中残留着未散去的惊惧和混乱。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让他忍不住用手死死按住额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什么时辰了?” 他的声音沙哑异常,带着刚从噩梦中醒来的疲惫与烦躁。
“回陛下,刚过子时。” 内侍战战兢兢地回答,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陛下可是又做噩梦了?要不要传太医?”
慕容翊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力揉着额角,试图缓解那钻心的疼痛。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依旧散发着袅袅青烟的博山炉,炉中的香丸尚未燃尽,那清幽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却莫名让他感到一丝心悸和压抑,仿佛这香气中藏着某种看不见的鬼魅,正在侵蚀他的精神。
是因为沈璃今日提及沈家旧事,才让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还是这新调的安神香…… 有问题?
他挥了挥手,语气烦躁:“不必传太医。把香熄了,换回以前用的旧香。”
“是,是!” 内侍连忙照办,快步走到博山炉前,用盖子将香火盖灭,然后取出一枚旧的安神香丸,重新点燃。
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但慕容翊心中的波澜和身体的痛苦却久久未能平息。他靠在软榻上,目光空洞地看着殿内跳动的烛火,脑中不断回放着梦中的画面 —— 沈家的血光,沈巍的失望,太后的冰冷…… 这些画面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平静。这一夜,他再无睡意,头痛和那些混乱阴暗的梦境碎片,如同跗骨之蛆,陪伴了他一整夜。
而与此同时,在尚药局属于自己的值房内,沈璃同样一夜未眠。
她的值房不大,却布置得简洁而整洁 —— 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墙上挂着几幅草药图谱。她站在窗前,望着紫宸殿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看到那熟悉的轮廓。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已然空了的琉璃针,针身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让她保持着清醒。
她知道,“梦魇” 已经送出,已经在紫宸殿中发挥了作用。
它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或许此刻表面波澜不惊,但涟漪必将缓缓荡开,最终引发难以预料的巨浪。她对皇帝慕容翊的隐秘侵蚀,已经开始。这只是第一步,却是最关键的一步 —— 她成功地将 “梦魇” 送入了皇帝身边,成功地开始了她的试探。
复仇的棋局,已经落下了第一颗危险的棋子。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更深的阴谋与更烈的杀机。而明日前往慈宁宫,面对那个真正的元凶巨恶 —— 太后,又将是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她是否能在慈宁宫的重重监视下,找到再次动手的机会?皇帝在经历了 “梦魇” 的影响后,又会对她产生怎样的怀疑?
无数个疑问在她心中盘旋,但她的眼神却愈发坚定。她缓缓抬起头,望着夜空中那轮残缺的月亮,月光冰冷,洒在她的脸上,映出她眼中的寒光 —— 那寒光如同淬毒的匕首,锋利而决绝,映照着窗外冰冷的夜色,也映照着她心中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