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还政议，暗潮生（1/2）

盛大的凯旋仪式与宫宴的喧嚣余韵，如同被风吹散的炊烟，尚未在京城上空完全消散，那场由沈璃亲手主导的、足以决定帝国未来走向的朝会，便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气氛中，悄然拉开了帷幕。

黎明时分，京城的街道上便已响起了车马辚辚的声响。身着各式朝服的官员们，怀揣着各自的心思，陆续从府邸出发，朝着皇城的方向行进。冬日的晨曦透过薄雾，洒在朱红的宫墙上，映照出一片朦胧的金光，却未能驱散笼罩在百官心头的凝重。他们深知，今日的朝会绝非寻常的政务商议，那位刚刚从北境凯旋、声望如日中天的摄政太傅，必然会有重大的举措宣布。

金銮殿内，雕梁画栋，气势恢宏。巨大的盘龙柱矗立在大殿两侧，龙首高昂，仿佛在俯瞰着殿内的芸芸众生。殿顶的琉璃瓦在晨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彰显着皇权的至高无上。御座之上，年幼的皇帝慕容玦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努力挺直着小小的身板，脸上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紧张与肃穆。他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向珠帘之后，那里，将是今日朝会的核心所在。

百官肃立两侧，按照品级高低排列得整整齐齐。他们身着色彩各异的朝服，胸前佩戴着象征身份的官阶徽章，沉默不语，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让人窒息。官员们的目光复杂多样，或敬畏，或探究，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纷纷投向珠帘之后那道即将出现的身影。

终于，随着内侍一声高唱：“摄政太傅到 ——”，珠帘微动，沈璃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经过北境血火洗礼的她，并未换上繁复的宫装朝服，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仅在襟袖处以金线绣着简约的凤羽暗纹。玄色的衣料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也更添了几分沉稳与威重。她步履从容地走到珠帘之后的座位上坐下，身姿挺拔，如同屹立不倒的青松。无需言语，仅仅是她坐在那里，整个大殿便自然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在场的百官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朝会按照惯例开始，首先由各部官员依次上奏，汇报近期的政务。户部尚书奏报了北境战后的财政收支情况，言语间充满了对军需耗费的担忧；吏部尚书则汇报了官员考核与任免的事宜，提及了北境新复地区官员的选拔问题；兵部尚书则详细说明了北境军队的整编与驻防安排，强调了对柔然残余势力的防范。沈璃端坐于珠帘之后，认真倾听着每一位官员的奏报，偶尔开口询问几句，言语简洁，却总能切中要害，展现出她对政务的娴熟掌控。

在按例议决了几项关于北境重建、抚恤将士、以及处置柔然俘虏的紧急事务之后，殿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朝会的重头戏，尚未开始。官员们的呼吸愈发急促，目光紧紧地盯着珠帘，等待着沈璃接下来的话语。

珠帘微动，沈璃清冷而平静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如同在看似无波的深潭中投下了一块巨石：“陛下，诸位臣工。”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北境战事已毕，胡虏溃败，社稷转危为安。此乃陛下洪福，亦是众将士用命之功。然，国不可一日无主心骨，陛下年岁渐长，天资聪颖，正是亲政纳谏、熟悉政务之时。”

她微微停顿，目光仿佛穿透珠帘，扫过龙椅上因她的话语而瞬间绷直了小小身躯的慕容玦，也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慕容玦的小脸上满是惊讶，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他似乎没有想到，太傅会在这个时候提及亲政之事。而百官们则各有反应，有的面露错愕，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则悄悄交换着眼神。

“本宫受先帝托付，摄政监国，实为局势所迫，权宜之计。” 沈璃的语速平稳，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如今外患已除，内政渐清，本宫思之再三，为江山永固计，为全先帝遗愿，亦为成全陛下早日执掌乾坤…… 待陛下年满十五，举行冠礼之后，本宫将正式撤帘，奉还大政于陛下！”

“哗 ——”

尽管早有部分官员隐约猜测到沈璃可能会有此举动，但当 “还政” 二字如此清晰、如此明确地从她口中说出，并且给出了一个具体的时间表 —— 距离现在不过两年多的时间 —— 时，整个金銮殿依旧难以抑制地掀起了一阵压抑的骚动和哗然！

主动提出还政！而且是在她声望如日中天、权势熏灼至极的时刻！这一举动，无异于在看似平静的朝堂湖面下，引爆了一颗深水炸弹！要知道，自古以来，多少人一旦手握权柄，便如同握住了烫手的山芋，至死都不肯放手。而沈璃，这位凭借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摄政太傅，却在权力的巅峰时期，选择主动放权，这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短暂的死寂之后，各种反应如同潮水般涌来。

首先出列的，是几位以 “清流”、“帝师” 自居的老臣，为首的便是礼部尚书张谦。张谦年近七旬，须发皆白，平日里最是注重儒家礼法，对女主摄政的局面一直心存不满，只是碍于沈璃的赫赫战功和滔天权势，不敢公然反对。此刻听到沈璃主动提出还政，他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几乎是狂喜的激动，仿佛看到了儒家理想中 “君君臣臣” 秩序回归的曙光。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后的几位志同道合的老臣也纷纷效仿，跪在了大殿中央。张谦的声音因兴奋而颤抖：“太傅深明大义，顾全社稷，实乃千古贤臣之典范！臣等为陛下贺！为大燕贺！”

“太傅功成不居，急流勇退，此等胸襟气度，足可光照千秋！陛下得此辅弼，实乃万民之福！” 另一位老臣紧接着说道，语气中充满了真诚（至少表面如此）的敬佩。

“臣附议！太傅所言，正合祖宗法度，君臣纲常！理应早日筹备陛下冠礼及亲政事宜！” 第三位老臣也高声附和道。

这些赞誉之词如同不要钱般抛洒出来，回荡在金銮殿内。他们代表着朝中一部分恪守正统、对女主摄政本就心存芥蒂的守旧势力。在他们看来，沈璃的主动还政，无疑给了他们一个最完美的台阶和最符合他们政治理念的结局。他们迫切希望看到权力早日、平稳地过渡到皇帝手中，恢复他们心目中 “正常” 的朝堂秩序，让皇权重新回到男性统治者的手中。

然而，这激昂的赞誉声尚未落下，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便急切地响了起来。

“太傅三思！” 兵部侍郎秦峰猛地踏前一步，他脸色涨红，虎目中充满了急切与不解，声音洪亮得几乎要震落梁上的灰尘，“陛下年幼，虽天资聪颖，然治国之道，错综复杂，非一朝一夕可窥堂奥！北境虽定，然百废待兴，南方水患时有反复，各地吏治亦有待整饬！此正值国家用人之际，太傅乃国之柱石，擎天之木，岂可轻言退隐？若太傅此时还政，朝局动荡，万一宵小之辈趁机作乱，岂非辜负了先帝托付之心，辜负了北境将士浴血奋战之功？！”

秦峰出身行伍，是沈璃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在北境之战中，他跟随沈璃出生入死，对沈璃的军事才能和政治手腕极为敬佩，更是将她视为自己的主心骨。如今听到沈璃要还政，他心中充满了焦虑与不安，生怕沈璃离开后，朝局动荡，自己和其他主战派官员会受到守旧派的打压。

他这番话，立刻引起了众多军方将领和部分在沈璃执政期间得到提拔重用的务实派官员的强烈共鸣。他们纷纷出列，跪在秦峰身后，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惶恐：

“秦侍郎所言极是！太傅威望足以震慑四方，若骤然还政，恐生不测啊！” 一位身材魁梧的将军说道，他是北境之战中的功臣，对沈璃忠心耿耿。

“太傅！北境新复，柔然虽败，其残余部落未必甘心，仍需太傅坐镇中枢，运筹帷幄！” 另一位将领补充道，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臣等恳请太傅，以江山社稷为重，暂缓还政之期！” 众官员齐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求。

这些人，或是感念沈璃的知遇之恩，或是与沈璃的政治理念相合，或是其自身利益已与沈璃的权位深度绑定。他们深知，一旦沈璃还政，失去这棵参天大树的庇护，他们这些 “沈党” 或 “新锐” 势力，必将面临守旧派和皇权势力的清算与反扑。他们的反对，源于对自身前途的担忧，也夹杂着对沈璃这位领袖的真正拥戴与依赖。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慕容玦，此刻小脸上满是茫然与不知所措。太傅要还政给他？这不是他一直以来所期盼的吗？可是，为什么秦将军他们又如此激烈地反对？他下意识地望向珠帘之后，想从那张模糊却熟悉的脸庞上找到答案，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轮廓。他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困惑，他不明白，权力的交接为何会引发如此激烈的争议。

他身边的几位近侍内臣，则悄然交换着眼神，那眼神深处，有喜有忧，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算计。他们是围绕着幼帝悄然形成的一股新兴势力，平日里负责照顾慕容玦的饮食起居，也在暗中观察着朝堂的动向。沈璃的还政，对他们而言既是机遇 —— 权力可以更靠近皇帝，他们也能借此获得更多的话语权；也是挑战 —— 他们不确定沈璃是否真的会彻底放手，也担心自己无法应对朝堂上复杂的势力纷争。

沈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那片冰湖波澜不惊。眼前的景象，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深知，自己的这一决定，必然会引发朝堂上下的震动，各方势力也会因此而重新洗牌。

她轻轻抬手，止住了双方的争论。那只白皙纤细的手，此刻却仿佛拥有着掌控全局的力量，让喧闹的金銮殿瞬间安静了下来。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些激动反对的将领和新锐官员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秦将军，诸位大人的心意，本宫知晓。然，陛下终有一日要亲政，此乃天数，亦是国本。本宫摄政，本就是为了等待这一日。如今陛下勤学好问，仁德初显，正是逐步接触政务、学习为君之道之时。本宫承诺，在还政之前，定会竭尽所能，辅佐陛下，确保政务平稳过渡，绝不会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她的话语，既安抚了秦峰等人的焦虑，让他们感受到了自己的诚意，也明确表达了还政的决心不可动摇。秦峰等人听了沈璃的话，脸上的急切之色稍缓，但依旧面带担忧，却也不敢再贸然反对。

随后，她的目光转向那些激动赞誉的守旧老臣，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张大人等谬赞了。还政于君，乃臣子本分，谈不上贤明。至于冠礼与亲政的具体章程，还需礼部会同内阁，仔细斟酌，务必合乎礼制，稳妥周全。此事，不必急于一时，亦不可拖延怠慢。”

她将 “仔细斟酌”、“合乎礼制”、“稳妥周全” 这几个词，咬得略重了一些。这既是对守旧派强调 “礼制” 的回应，也是在提醒他们，还政的过程和方式，仍需由她来主导和把控，绝非他们可以借此机会为所欲为。守旧派官员们听出了沈璃话中的深意，脸上的狂喜之色微微收敛，心中暗自思忖着沈璃的真实意图。

这番表态，滴水不漏，既展现了她还政的 “诚意”，又牢牢掌控着主动权，将 “何时还、如何还” 的关键，依旧抓在自己手中。她提出的是一个方向，一个承诺，但具体的路径和节奏，依然由她说了算。

朝会就在这种表面达成共识（同意还政）、实则各方心思各异、暗潮更加汹涌的局面下结束了。官员们怀着复杂的心情，陆续离开了金銮殿。走出皇城的大门，他们或三五成群地低声议论，或独自沉思，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谋划着。

然而，真正的博弈，才刚刚从金銮殿，转向了更加隐秘的角落。

接下来的日子里，京城看似平静，街道上车水马龙，市井间依旧热闹非凡，但水面之下却是激流暗涌，各方势力都在暗中加紧布局，一场围绕权力交接的无声战争，正在悄然上演。

以秦峰为首的部分军方将领和沈璃提拔的年轻官员，频繁私下聚会。他们大多选择在一些隐蔽的府邸或者僻静的酒楼包间里见面，每次聚会都戒备森严，生怕被人察觉。聚会的气氛总是十分凝重，他们围绕着沈璃还政后的局势展开讨论，忧心忡忡。

“诸位，太傅心意已决，我们再反对恐怕也无济于事。” 秦峰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语气沉重地说道，“但我们必须做好准备，一旦太傅还政，那些守旧派肯定会对我们下手。”

“秦将军说得是，” 一位年轻的官员接口道，“我们这些人，大多是太傅一手提拔起来的，与守旧派积怨已深。他们早就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碍于太傅的权势，才不敢动手。如今太傅要还政了，他们肯定会趁机报复。”

“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坐以待毙吗？” 另一位将领急切地问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实在不行，我们就联名上奏，请求太傅收回成命！”

“不可！” 秦峰摆了摆手，“太傅的脾气你们也知道，她决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改变。联名上奏不仅无济于事，反而可能引起太傅的不满，让她觉得我们贪恋权势。”

“那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压我们吗？” 有人不甘心地说道。

“当然不是，” 秦峰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团结起来，巩固我们的势力。一方面，我们要继续忠于太傅，支持她的决策，让她知道我们是她最可靠的后盾；另一方面，我们要暗中联络更多志同道合的官员，扩大我们的影响力。同时，我们也要加强自身的实力，尤其是在军队中的控制力，确保在关键时刻，能够掌控局面。”

众人听了秦峰的话，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他们开始按照秦峰的计划行动起来，暗中联络各方力量，加强彼此之间的联系，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着准备。

而另一方面，以张谦等人为首的守旧派，则在短暂的狂喜后，迅速陷入了新的焦虑。他们担心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会出现变数，更担心沈璃所谓的 “还政” 并非完全放手，可能会保留某些权力或安排后手。

在张谦的府邸里，几位守旧派的核心官员秘密聚集在一起。书房内，燃着淡淡的檀香，却无法驱散众人心中的阴霾。

“张大人，沈璃主动提出还政，你说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一位官员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疑虑。

张谦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眉头微蹙：“不好说。沈璃此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绝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她在这个时候提出还政，确实有些反常。”

“依我看，她肯定是想以退为进。” 另一位官员说道，“她现在声望太高，功高震主，继续摄政下去，难免会引起更多人的不满。不如主动提出还政，博一个千古贤臣的美名，同时也可以麻痹我们，暗中却依旧掌控着朝政。”

“有道理，” 张谦点了点头，“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这两年多的时间，是我们争取权力的关键时期。我们必须尽快围绕在陛下身边，向陛下灌输正统的治国理念，让陛下明白，皇权才是至高无上的。同时，我们也要暗中搜集那些‘沈党’官员的罪证，一旦时机成熟，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那冠礼和亲政的筹备事宜，我们是不是应该加快推进？” 有人问道。

“不，” 张谦摇了摇头，“沈璃已经说了，此事要仔细斟酌，合乎礼制。我们不能操之过急，以免引起她的警惕。我们要按照她的说法，慢慢来，在过程中暗中施加影响，确保一切都朝着我们期望的方向发展。”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开始密谋起具体的行动方案。他们决定，一方面要更加积极地围绕在幼帝身边，以 “帝师” 自居，不断向慕容玦灌输 “乾纲独断”、“君王威仪” 的理念， subtly 地强化着皇帝与摄政太傅之间的那层微妙隔阂；另一方面，他们也在暗中串联，试图在未来的权力分配中，占据更有利的位置，甚至开始搜集或构陷一些 “沈党” 官员的 “不法之事”，以备将来清算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