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药渣苦,偷师始(1/2)

剧痛像一群饥饿的鬣狗,在沈璃被粗暴地拖回这间散发着霉烂和腐朽气息的下人房角落时,就开始了对她残存意识的疯狂啃噬。

每一次颠簸,每一次拖拽,都像是用生锈的钝刀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来回切割。断裂的骨头在皮肉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尖锐的刺痛混合着伤口撕裂的钝痛,一波波冲击着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冰冷的石板地面透过单薄破烂的囚衣,贪婪地汲取着她体内最后一丝可怜的温度,那寒意直透骨髓,几乎要将她仅存的生机都冻结。

她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破布,蜷缩在散发着尿臊和汗臭的墙角。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尖锐的痛楚中浮沉、挣扎。那面地牢石壁上巨大的、用她血肉刻下的猩红“杀”字,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灵魂,是支撑她不彻底坠入虚无的唯一锚点。萧珩!林婉柔!那些名字在她混沌的思绪里翻腾,每一次闪现都带来一阵痉挛般的恨意,这恨意竟诡异地压过了些许生理上的剧痛,让她在濒死的边缘死死扒住一线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也许是永恒。黑暗中,一阵极其轻微、带着试探的窸窣声靠近。

沈璃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没有睁眼,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但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瞬间绷紧,如同受伤的野兽在装死。一个微凉、带着汗湿和厨房油污气息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冰冷僵硬的手臂。

“姑娘……姑娘……” 声音压得极低,嘶哑而苍老,充满了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怜悯,是张婆子。屡次救沈璃法人张婆子。

沈璃没有回应,身体依旧保持着那种濒死的僵硬和冰冷。

张婆子急促地喘息了两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枯瘦的手飞快地缩了回去,又在怀里摸索了片刻。接着,一个散发着浓烈苦涩和霉变气味的东西,被迅速地、带着一种做贼般的心虚,塞进了沈璃无力摊开的手掌下。

那东西触感粗粝,带着湿冷,像一团被反复揉搓过的烂草根,混杂着泥土和腐败的气息。

“药……药渣……捡的……灶膛边上……他们丢的……”张婆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嚼……嚼了……能……能顶一点……一点是一点……”她说完,如同身后有恶鬼追赶,立刻缩回了手,脚步声慌乱又极力放轻地消失在门口,留下更浓重的黑暗和那团散发着怪味的东西。

黑暗重新合拢,死寂得只剩下沈璃自己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还有掌心下那团冰冷、散发着绝望气味的“馈赠”。

药渣?

沈璃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黑暗中转动了一下。看守老王和小六那轻蔑的、带着酒气的对话碎片,猛地刺入脑海——“命真够硬的”、“曝尸荒野”、“挫骨扬灰”……以及,那如同惊雷般炸响的四个字——“皇帝选秀”!

选秀……宫墙……那个地方……

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光亮,在她被仇恨和绝望浸透的心湖深处,极其艰难地摇曳了一下。那光亮如此微弱,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致命的诱惑力。一个模糊、冰冷、带着血腥味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滑过——那宫墙之内,是否也有她仇人的身影?那是否是一条……通向复仇深渊的……另一条路?

活下去!

这三个字,不再是弟妹临死前绝望的呼唤,不再是支撑她在地牢刻下血字的执念,而是被赋予了新的、更阴冷、更残酷的含义。它变成了通往复仇祭坛的阶梯!她要活下去,爬出这泥潭,爬向那个能让她更接近仇人的地方!哪怕要爬过刀山火海,哪怕要化身为鬼!

掌心下那团冰冷、散发着浓烈霉苦味的药渣,此刻不再是垃圾,而是她通往“活下去”这条血路上,第一块必须啃下的、沾满泥污的砖石!

她必须抓住它!

一股蛮横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意志力,如同从沉寂火山底部喷涌而出的熔岩,瞬间烧穿了层层叠叠的剧痛和麻木。沈璃猛地吸了一口气,这动作牵扯着胸腹间的伤口,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血腥味瞬间涌上喉咙。她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咳嗽和涌上来的血沫强行咽了回去,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只几乎不属于自己的、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手臂,一点点地、颤抖着抬了起来。动作僵硬而迟缓,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筋骨错位的嘎吱声和伤口撕裂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囚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终于,那团散发着刺鼻怪味的药渣被送到了嘴边。浓烈的腐败气息和苦涩的药味混合着灶灰的呛人味道,直冲鼻腔,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强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沈璃紧闭双眼,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将那团湿冷黏腻的东西猛地塞进了口中!

“呃……”

异物入口的瞬间,强烈的恶心感如同巨浪般拍打而来,喉咙本能地痉挛紧缩,抗拒着这污秽的入侵。她用尽最后一点意志力,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开始咀嚼。

那滋味……无法形容。

苦涩如同最劣质的黄连,瞬间在舌根弥漫开,霸道地盖过了一切味觉。紧随其后的是浓重的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霉烂腐败味道,仿佛在咀嚼腐烂的木头和潮湿的泥土。粗粝的纤维和坚硬的沙砾摩擦着口腔内壁和牙齿,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灶膛灰烬的焦糊味,呛得她几乎窒息。

每一次艰难的咀嚼和吞咽,都像在吞咽一把把粗糙的沙砾和滚烫的炭火,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带来火烧火燎的剧痛。胃部剧烈地抽搐、痉挛,发出痛苦的哀鸣,试图将这污秽之物排斥出去。沈璃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额角、脖颈疯狂流淌,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留下道道泥泞的痕迹。她死死地捂住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强行将那翻腾欲呕的冲动和那团令人作呕的东西一起,死死地摁了下去!

不能吐!绝不能吐!这是张婆子用命换来的机会!是通往“活下去”的第一道门!

她像一头濒死的野兽,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身体因剧烈的生理排斥而不停地抽搐、颤抖。口腔里充斥着令人绝望的苦涩和腐败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霉味。剧痛和恶心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她的神经,啃噬着她仅存的力气。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污秽之中,在那令人窒息的霉烂苦涩之下,沈璃那被仇恨淬炼得异常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异样气息。

一丝……清冽的、带着微苦草香的凉意。

这缕气息微弱得如同晨曦初露时草叶上的一滴露水,转瞬即逝,却又无比真实地穿透了厚重的腐败苦味,如同一根冰冷的银针,骤然刺入她被痛苦和恨意占据的混沌意识!

沈璃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咀嚼的动作也瞬间停滞了!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在这一刻被强行凝聚到了那几乎麻木的味蕾之上!

是什么?

她再次,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的专注力,咀嚼了一下口中那团黏腻苦涩的混合物。牙齿碾过粗粝的纤维和沙砾,苦涩、土腥、霉烂的味道依旧汹涌。但这一次,她屏住了呼吸,用灵魂去捕捉那丝微弱的凉意。

有了!

就在那霸道苦涩的余韵之中,一丝极其清浅、带着植物根茎特有微腥的凉意,如同蜿蜒的溪流,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地再次浮现出来。它并不甜,甚至也带着苦意,但这苦,迥异于其他药渣的浊重沉滞,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涤荡污浊,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清明!

这感觉……似曾相识!

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早已蒙上厚厚尘埃的画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泛起微澜。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得仿佛隔世。沈家老宅的后花园,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青石小径上。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一个穿着干净素雅裙衫、挽着妇人发髻的温婉身影,蹲在花圃旁,正耐心地指着几株不起眼的、叶片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绿色小草,对着身边一个扎着双丫髻、睁着乌溜溜大眼睛的小女孩柔声说话。

“……璃儿,你看,这是半边莲,性子凉,能解热毒……这是车前草,别看它长在路边不起眼,晒干了煮水,利小便,消肿毒……还有这个,紫花地丁,捣碎了敷在红肿热痛的地方,效果是极好的……”

娘亲的声音,温柔得像春日拂过柳梢的风,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她纤细的手指拂过那些碧绿的叶片,动作轻柔而充满珍视。小小的沈璃依偎在娘亲身边,懵懂地听着,好奇地看着那些平平无奇的草叶,只觉得娘亲懂的东西真多,那些草叶在娘亲手里,仿佛都泛着柔和的、神奇的光晕。娘亲有时会教她辨认,有时会采下一些,交给老管家去晒干备用,说是“有备无患”。

那时的沈璃,心思全在花园里翩跹的蝴蝶和枝头鸣叫的鸟儿身上,对那些草药的知识,只是囫囵吞枣,左耳进右耳出。她只记住了娘亲指尖的温度和草叶的清香,觉得那不过是娘亲闲暇时的消遣,是深宅妇人一种无伤大雅的雅趣。她从未想过,这些在她记忆中模糊得只剩下一点绿色影子、一点清苦气息的知识,会在多年后的地狱深渊里,成为她抓住的第一根救命稻草!

此刻,口中那缕清冽微苦的凉意,像一把生锈却依然锋利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尘封的闸门!

半边莲?是它吗?那种叶片边缘带着细齿的小草?娘亲说它能解热毒……热毒……她身上的伤,红肿溃烂,流着污浊的黄水,火烧火燎地痛……这难道就是娘亲说的“热毒”?

沈璃的心脏在死寂的胸腔里,如同被重锤狠狠擂击了一下,发出沉闷而剧烈的跳动!

这堆被丢弃的药渣里,竟然真的有能缓解她伤势的东西!不是幻觉!不是妄想!是娘亲在冥冥之中,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庇护!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微弱却足以刺破厚重乌云的闪电,骤然劈开了沈璃心中那一片被绝望和仇恨浸透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活下去,不仅仅要靠意志和仇恨!

她需要……力量!实实在在的、能让她这具残破躯体支撑下去的力量!而眼前这堆散发着霉烂气息的垃圾里,或许就藏着这力量的碎片!

求知的渴望,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瞬间压倒了身体上那蚀骨焚心的剧痛和令人窒息的虚弱!那不再是对书本知识的向往,而是一种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野兽,对任何能让自己爪牙更锋利、让自己跑得更快的东西的本能攫取!

她猛地再次咀嚼起来,动作不再是因为强迫,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抽丝剥茧般的专注!无视了那依旧令人作呕的苦涩和沙砾感,她的全部心神都沉入了口腔里那片小小的战场。

牙齿用力碾磨着粗粝的渣滓,舌头如同最精密的工具,仔细地感知、分辨着其中每一丝细微的滋味和触感。

苦涩……浓重如墨,带着陈腐气,应该是某种根茎类药材久煎后的残留,或许是黄连?或者黄芩?娘亲好像说过它们极苦……

土腥和霉味……这是存放不当或沾染了灶灰的杂质,无用,甚至有害……

灼烧感……一丝丝微弱的辛辣刺激感……这又是什么?像是某种带辛味的药,炮制不当或者煎煮过度了?干姜?还是别的什么?

还有……还有那种清冽微苦的凉意!它再次出现了!在碾碎某个质地相对柔韧、纤维较细的碎渣时,那股凉意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

沈璃的精神高度集中,额角青筋微微跳动,汗水混着污垢流进眼睛也浑然不觉。她努力地回忆着娘亲那模糊的话语,试图将口中的味道与记忆中残存的零星画面对应起来。这过程极其艰难,如同在茫茫沙海中寻找一粒特定的沙子。她的知识太匮乏了,记忆太模糊了,口中的混合物又太复杂污浊。大部分时候,她只能感受到混乱的苦和难以名状的怪味,那缕清冽的凉意如同狡猾的游鱼,时隐时现,难以捉摸。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淹没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身体的剧痛和虚弱也在不断提醒她这努力的徒劳和可笑。咀嚼吞咽这些垃圾,真的有用吗?就算分辨出一点点药性,又能如何?她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一个充满恶意的念头在心底滋生:放弃吧。像蛆虫一样烂死在这里,才是你这种废物应得的结局。珏儿和瑶儿……他们等不到你了……他们早就……

“阿姊!阿姊!糖葫芦!瑶儿给阿姊留了最大最红的一颗!”

“阿姊别哭!珏儿会保护瑶儿的!我们不怕!我们会活下去!等阿姊来接我们!阿姊一定要来接我们啊——!”

那稚嫩的、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璃的灵魂之上!比身上的伤痛更痛百倍!比口中的苦涩更苦千倍!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鸣从她喉咙深处挤出!不是哀嚎,而是被这锥心之痛彻底点燃的狂暴意志!

放弃?!不!绝不!

珏儿和瑶儿最后的声音,是信任!是期盼!是她沈璃欠下的血债!是她必须爬出地狱去偿还的孽!她有什么资格放弃?!有什么资格烂死在这里?!

这药渣,就是她的武器!是她磨砺爪牙的第一块磨刀石!

沈璃眼中那因为挫败而微微黯淡的火焰,瞬间被更凶猛的恨意和更偏执的求生欲点燃!烧得比地牢石壁上那个血字还要炽烈!她再次低下头,更加凶狠、更加专注地咀嚼起来!牙齿咬合间发出咯吱的声响,仿佛要将那团药渣连同自己的痛苦和软弱一起嚼碎、咽下!

清冽的凉意……在哪里?到底是什么?

她不再试图去精确分辨每一种味道的来源,那对她而言太奢侈。她只死死锁定那缕给她带来一丝清凉慰藉的气息!她的动作近乎粗暴,舌头仔细地舔舐过口腔里每一寸地方,捕捉着那凉意残留的痕迹。

终于,在又一次碾碎一小片深褐色的、质地相对柔韧的碎片时,那股凉意变得清晰了许多!甚至带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扩散开来的舒缓感,仿佛在灼热的伤口上滴落了一滴冰水!

是它!

沈璃的动作猛地顿住!她小心翼翼地将口中大部分苦涩的渣滓强行咽下,只留下舌面上那一点带着清凉感的碎末。她屏住呼吸,用尽所有的感知力去体会。

没错!就是这种清冽微苦的凉!虽然极其微弱,但在这片污浊苦涩的味觉地狱里,它如同救赎的微光!

她努力回忆着娘亲的话。“性子凉,能解热毒……” “叶片边缘带着细齿……” 是半边莲吗?还是紫花地丁?或者……车前草?

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觉!是这种能带来清凉舒缓的感觉!她要记住它!牢牢地记住它!这就是她要在这堆垃圾里翻找的“金子”!

沈璃用舌尖小心地卷起那一点点珍贵的、带着清凉余味的碎末,将它们安置在口腔一侧。然后,她再次从那团冰冷的药渣里掰下一点,塞进口中,重复着咀嚼、分辨、寻找的过程。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了许多,不再理会那些霸道苦涩的主味,而是像最耐心的猎手,在荆棘丛中搜寻着那独特的、清凉的“猎物”。

每一次捕捉到那缕微弱的凉意,都像在无边的沙漠中寻到了一口甘泉,给她濒临崩溃的身体和意志注入一丝微不可察却至关重要的力量。这力量并非立竿见影地治愈她的伤痛,却像在无尽黑暗的深渊里,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一缕名为“可能”的光。

活下去,不仅仅靠意志。她需要……懂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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