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旧案翻,风波起(1/2)

春日融融,太液池畔的垂柳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枝条垂落水面,随风轻轻摇曳,漾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暖风拂过朱红宫墙,带来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混合着宫苑中牡丹、芍药初绽的馥郁芬芳,将京都装点得一派和煦明媚。然而,这看似温润的春光,却未能完全驱散大衍朝堂之上悄然凝结的一股寒意。慕容玦亲政后的一系列举措,尤其是那次未经商议便任命漕运总督的独立决策,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平复,另一股更加隐蔽、却也更加危险的暗流,便开始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汹涌涌动,预示着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

这一日的常朝,气氛比往日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凝重。太极殿内,金砖铺就的地面反射着鎏金宫灯的微光,殿柱上缠绕的盘龙纹饰在光影中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庄严肃穆。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品阶肃立两侧,鸦雀无声,唯有偶尔衣襟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传来的晨钟余韵,在殿内回荡。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似乎都预感到今日的朝会,注定不会平静。

在处理了几项不甚紧要的日常政务后 —— 户部奏报了江南春耕的初步进展,工部禀报了京都城墙修缮的工期,刑部呈递了上月的案件审结清单 —— 这些例行公事的奏报都按部就班地完成,慕容玦的批示也中规中矩,未有太多波澜。就在百官以为今日朝会将就此平淡结束时,一位身着青色御史官服、面容清癯、颧骨微高、眼神中带着几分执拗与锐利的中年官员,手持玉笏,从文官队列中稳步出列。

他乃是都察院的资深御史,姓周,名正清,出身江南书香世家,科举入仕后便供职于都察院,素以敢于直言、性情耿介、不畏权贵着称。在清流文人圈子中,他颇有声望,常常以 “匡扶社稷、直言敢谏” 自许,也曾弹劾过几位贪赃枉法的地方官员,因此在民间也有 “周青天” 的虚名。只是,这位 “青天” 御史,素来对沈璃摄政时期的铁血手段心存不满,认为其 “过于酷烈,有伤仁政”,私下里与几位同样对新政抱有抵触情绪的旧贵族后裔往来甚密。

“陛下,臣有本奏!” 周正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地,穿透了殿内的寂静,清晰地回荡在太极殿中,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龙椅上的慕容玦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地说道:“周爱卿有何事奏报?但说无妨。” 他的目光落在周正清身上,心中隐隐有了一丝预感。这位周御史,平日里便时常对过往的一些政策指手画脚,今日突然出列,怕是有备而来。

周正清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仿佛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他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奏疏高高举起,那奏疏的封皮用的是最普通的白色宣纸,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沉重。“臣,要弹劾镇国护圣大长公主 —— 沈璃!”

“哗 ——”

这一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雷,瞬间在太极殿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尽管朝臣们早已习惯了御史的风闻奏事,甚至弹劾一二品的权贵也并非罕见,但当 “镇国护圣大长公主” 这个集尊荣与威望于一身的尊号,与 “弹劾” 二字硬生生联系在一起时,所有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镇国护圣大长公主,那是立下不世之功、平定北境、拯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是帝国的守护神,是陛下的亚父!弹劾她?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胆大包天!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周正清身上,有震惊,有愤怒,有不解,也有隐秘的期待。紧接着,这些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带着惊疑与探寻,飞快地瞥向那御座之侧、静静垂落的珠帘。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位端坐于帘后的大长公主,会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弹劾。

珠帘之后,沈璃端坐的身影未有丝毫晃动,仿佛周正清口中那个被弹劾的对象,根本与她毫无干系。她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态,双手轻轻放在膝上,指尖偶尔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上的暗金凤纹,神色平静无波,如同深潭,不起一丝涟漪。隔着细密的珠串,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股历经风雨沉淀下来的沉静气度,即便面临弹劾,也未曾有丝毫紊乱。

慕容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沉声道:“周爱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大长公主乃国之柱石,立下不世之功,你凭何弹劾她?讲!”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既是对周正清大胆举动的施压,也是在掩饰自己内心的波澜。

周正清似乎早有准备,并未被皇帝的威严所震慑。他挺直了脊背,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悲愤与控诉交织的情绪,仿佛在为某种沉冤昭雪而呐喊:“臣要弹劾大长公主,当年在清查旧贵族谋逆案时,滥用职权,构陷忠良,滥杀无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百官,似乎是为了增强说服力,又似乎是在寻求共鸣,随即具体指出了案例:“陛下,诸位同僚!臣所言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确凿凭据!原安远伯府世子,赵霖!此人当年不过是一纨绔子弟,整日里飞鹰走马,眠花宿柳,虽性情顽劣,却无大恶!他虽与承恩公周显一党有姻亲之谊,但其本人并未参与周显等人谋逆篡位的核心之事,最多不过是些结交狐朋狗友、偶尔仗势欺人、收些小额贿赂的小恶!”

“然,当年摄政王府(彼时沈璃仍是摄政王)查办此案时,竟以其‘知情不报’、‘意图不轨’之莫须有罪名,将其与周显等首恶一同问斩!不仅如此,安远伯府上下百余口人,无论老幼妇孺,皆被牵连,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教坊司,家产全部抄没!” 周正清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甚至挤出了几滴泪水,仿佛真的在为那 “冤死” 的赵霖和安远伯府感到痛心疾首,“此等行径,与酷吏何异?岂是秉持国法、体恤民生之举?实乃擅权滥杀,有伤天和!有违仁政!”

赵霖这个名字,对于一些老臣而言,并不算完全陌生。确实是当年那场牵连甚广的旧贵族谋逆案中,一个不算太起眼的角色。其所在的安远伯府,乃是开国勋贵之后,传承了百余年,势力远不能与承恩公、永昌侯等核心谋逆势力相比。赵霖本人更是个出了名的纨绔,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吃喝玩乐、惹是生非,确实没有展现出任何参与谋逆的才能与迹象。

当年,沈璃以雷霆手段清查谋逆案,为了迅速稳定朝局,震慑余党,采取了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的铁腕政策,凡是与谋逆核心势力有牵连的家族,无论是否直接参与谋逆,都受到了严厉的惩处。类似赵霖这样的边缘人物,被 “顺带” 清理掉的,并非只有他一个。在当时那种内忧外患、朝局动荡的紧急情况下,这样的铁腕手段确实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迅速肃清了旧贵族的残余势力,为新政的推行扫清了障碍。

但时过境迁,如今帝国太平,新君亲政,周正清此刻旧事重提,将这样一个看似 “无辜” 的勋贵子弟拎出来,其用意,绝非仅仅是为一个已死多年的纨绔鸣冤那么简单!

他是在试探!是在用一根相对不那么敏感的 “刺”,去扎那块看似坚不可摧的铁板!他是在挑战沈璃过往那段铁血历史的正当性!他想看看,在新君亲政的背景下,是否有人敢于质疑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大长公主;他想看看,年轻的皇帝是否会为了彰显自己的 “仁政”,而否定沈璃当年的决策;他更想看看,这场弹劾能否引发连锁反应,让更多对沈璃心存不满的人站出来,共同动摇她的威望与地位。

“陛下!” 周正清言辞愈发激烈,情绪也愈发激动,他高举着奏疏,声音哽咽,仿佛在为那无数 “蒙冤” 的魂灵请命,“赵霖或有小过,然罪不至死啊!安远伯府百余口人,更是无辜至极!当年类似冤情,恐怕绝非仅此一例!大长公主虽有不世之功,然功是功,过是过!岂能因功掩过?岂能因一己之权,便草菅人命、败坏国法?”

“如今陛下亲政,正值拨乱反正、重振朝纲之时!陛下圣明仁德,当明察秋毫,为这些蒙冤者平反昭雪,恢复其名誉,抚恤其幸存族人!如此,方能彰显陛下的圣德与公正,方能正朝廷法度,方能安抚天下人心,让世人皆知,我大衍乃是法治之国,而非权臣擅权之地!”

话音落下,太极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殿内的百官,神色各异,心思复杂到了极点。

无数道目光在御座上的皇帝与珠帘之后的大长公主之间来回逡巡,带着探究、紧张、期待、担忧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周正清这番言论,看似在为一个小小的赵霖喊冤,实则剑指沈璃执政时期的根本政策之一 —— 那场血腥而必要的旧贵族清洗!这是在动摇她统治合法性的根基之一!是在暗示她当年的铁腕手段是 “擅权滥杀”,是 “违背法治”!

一些当年因清洗而利益受损、或本就对沈璃铁腕手段心存不满的官员,此刻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快意与期待。比如几位与旧贵族有姻亲关系的勋贵后裔,几位一直被沈璃压制的保守派文臣,他们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亮色,等待着事态的发展。他们渴望看到沈璃的威望受到打击,渴望看到当年的 “冤屈” 得到 “昭雪”,以便趁机恢复自己家族的地位与利益。

而更多沈璃提拔起来的官员,以及那些深知当年局势危急、明白沈璃此举必要性的大臣,则面露愤慨与担忧。户部尚书裴琰眉头紧锁,双手紧握玉笏,指节泛白,似乎想要立刻出列反驳,却又强行忍住 —— 他知道,此刻出面反驳,很可能会被解读为 “党附大长公主”,反而会让局势更加复杂,甚至可能连累沈璃。兵部尚书李敢更是面色铁青,眼神锐利地盯着周正清,仿佛要将他看穿,他心中怒火中烧:当年若不是沈元帅力挽狂澜,铁腕肃清谋逆势力,大衍早已分崩离析,这些清流御史如今哪里还有机会站在这里高谈阔论?

还有一些中立派官员,比如几位资历深厚的老臣,他们神色凝重,沉默不语,心中暗自盘算着利弊。他们既认可沈璃的功绩,也理解当年铁腕手段的必要性,但同时也觉得周正清所言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 赵霖之流,确实罪不至死。在新君亲政的敏感时期,这样的弹劾,无疑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既不敢轻易支持周正清,也不敢公然维护沈璃。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等待着皇帝的反应,更等待着珠帘之后那位的反应。这场弹劾,已经不再是简单的 “鸣冤”,而是一场关乎权力格局、关乎历史定论、关乎新君与大长公主关系的政治博弈!

珠帘之后,沈璃的指尖依旧在轻轻摩挲着衣料上的暗金凤纹,动作平稳而有节奏。她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关于赵霖和安远伯府的记忆。

安远伯府,看似只是谋逆案的边缘势力,实则不然。当年,承恩公周显谋逆,意图拥立一位傀儡宗室登基,而安远伯府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军事行动,却在背后为周显提供了大量的财力支持,甚至还利用自己在江南的人脉,为周显传递情报、联络各方势力。赵霖本人,虽然看似纨绔,却曾多次替其父传递密信,甚至参与过拦截朝廷信使的行动 —— 这些,都是暗凰卫当年查到的确凿证据,只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没有公开全部细节,只以 “知情不报”“意图不轨” 定罪。

沈璃心中冷笑。周正清所谓的 “冤情”,不过是断章取义、混淆视听罢了。他故意忽略安远伯府的核心罪证,只挑选赵霖 “纨绔” 的表象来做文章,目的就是为了煽动舆论,挑战她的权威。而这背后,必然有旧贵族残余势力的支持与推动 —— 那些被她打压下去的势力,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合适的借口,开始反扑了。

但她并未动怒,也未曾显露丝毫的慌乱。经历了五年摄政生涯的风风雨雨,见过了太多的阴谋诡计、明枪暗箭,这样的弹劾,对她而言,不过是小场面。她此刻最关心的,不是周正清的弹劾本身,而是御座上那位年轻皇帝的态度。

龙椅上的慕容玦,面色沉静,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他听着周正清声泪俱下的控诉,目光扫过那份被内侍接过、呈送到他面前的奏疏,却并未立刻翻开。他的指尖在奏疏光滑的封面上轻轻点着,节奏缓慢而均匀,每一次点动,都仿佛敲在百官的心弦上。

他的内心,此刻正经历着剧烈的挣扎与权衡。这是一个极其微妙的选择题,每一个选择,都将引发截然不同的后果。

他可以选择立刻严词斥责周正清,痛斥他 “血口喷人”“污蔑功臣”,然后下令将其拿下治罪,将这刚刚冒头的质疑之火强行扑灭。这样做的好处是,能够迅速维护亚父的权威,安抚沈璃派系的官员,彰显自己对亚父的信任与感激。但坏处也同样明显:这可能会被解读为他依旧完全活在亚父的阴影之下,缺乏独立判断的能力,甚至可能让一些心中存有类似疑虑的官员感到失望,认为他 “偏听偏信”“不分是非”,不利于他树立自己的帝王权威。

他也可以选择顺势而为,下令重查此案,甚至为赵霖平反昭雪。这无疑将极大地打击亚父的威望,向天下人昭示他作为新君的 “公正” 与 “仁德”—— 不徇私情,不因功掩过。这样做,能够迅速收拢那些对沈璃过往政策不满的人心,包括旧贵族残余势力、保守派文臣以及部分清流御史,从而快速建立自己的 “帝党” 势力。但这样做的风险同样巨大:这是在公然否定亚父过去的决策,等同于撕破脸皮,很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剧烈反弹。沈璃的威望深入人心,暗凰卫依旧忠诚于她,裴琰、李敢等重臣也都是她的亲信,一旦引发朝局分裂,甚至可能导致内乱,而他这个刚刚亲政的皇帝,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掌控局面。更重要的是,否定那场清洗的正当性,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否定他自己得以顺利亲政的基础 —— 正是那场清洗,扫清了障碍,稳定了朝局,他才能安稳地坐上皇帝的宝座。

他还可以选择第三种方式 —— 和稀泥,既不斥责周正清,也不重查此案,而是以 “事隔多年,证据难寻”“大长公主功大于过” 为由,将此事轻轻带过。但这样做,看似稳妥,实则最不可取。这会让他显得懦弱无能,缺乏决断力,既无法安抚沈璃派系,也无法满足质疑者,最终只会让双方都对他不满,进一步削弱他的权威。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慕容玦沉默了许久。这沉默本身,就足以让殿内的气压更低,让每个人的心中都更加忐忑不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的喜怒,如同古井无波:“周御史所奏,朕已知悉。此事关乎人命,关乎朝廷法度清誉,非同小可,朕会…… 仔细斟酌。”

他没有说 “驳斥”,也没有说 “准奏”,更没有说 “重查”。

他只是将那份如同烫手山芋般的奏疏,轻轻合上,放在御案的一角,淡淡道:“此疏,留中。退朝。”

留中不发!

既没有采纳周正清的弹劾建议,也没有明确驳回!

这个决定,像一团更加浓郁的迷雾,瞬间笼罩了整个朝堂!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周御史所言有理,但碍于大长公主的情面和威望,不便立刻处理,只能先将奏疏留下,等待合适的时机?

还是认为此事无关紧要,纯属小题大做,懒得理会,故而留中不发?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