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旧案翻,风波起(2/2)
抑或是…… 他有意借此机会,敲打一下那位威望过盛的大长公主,让她知道,即便是过往的定案,也并非全然不能动摇?让她明白,如今的朝堂,真正的裁决者是他这个皇帝?
甚至,他是不是在默许这种质疑的声音存在,以便借此平衡朝局,让沈璃的势力有所收敛,同时也让那些对沈璃不满的人有一个宣泄的出口,从而将各方势力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种种猜测,如同潮水般在百官的心中涌动。无论是哪种解读,慕容玦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政治信号!它仿佛在默许,甚至是在纵容这种对沈璃过往行为的质疑之声!它告诉所有人,这位年轻的皇帝,已经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来权衡朝局,来确立自己的权威,不再完全依附于沈璃的阴影之下。
周正清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意料之中。他脸上没有丝毫的失落,反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甚至没有再多言,也没有继续坚持要求皇帝立刻处理,只是躬身道:“臣,相信陛下圣裁!” 然后便缓缓退回了文官班列。
他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他不需要皇帝立刻为赵霖平反,不需要立刻扳倒沈璃。他只需要将这根 “刺” 成功地扎入看似坚固的壁垒之中,只需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有人敢于弹劾沈璃,而皇帝并没有立刻严惩弹劾者。这就足够了!这足以在朝堂上引发轩然大波,足以让那些对沈璃心存不满的人看到希望,足以动摇沈璃的威望,足以让朝局变得更加微妙。
退朝的钟声,在一种极其诡异和压抑的气氛中响起,厚重而雄浑的钟声,仿佛也带着一丝犹豫与沉重,回荡在太极殿内,宣告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朝会的结束。
慕容玦率先起身,在内侍的簇拥下,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去。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珠帘一眼,仿佛帘后的那个人,以及那场关于她的弹劾,都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他紧握的双拳,以及微微紧绷的脊背,却暴露了他内心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百官们心思各异地退出太极殿,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复杂的神色,脚步匆匆,却又刻意放慢,似乎想要与同僚交换几句看法。走出太极殿大门后,许多人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目光闪烁,充满了探究与算计。
“陛下今日留中不发,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位四品官员拉住身边的同僚,低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困惑。
“不好说啊……” 那位同僚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周御史弹劾的可是大长公主,陛下既不罚也不查,这态度…… 耐人寻味。”
“依我看,陛下怕是也觉得当年的案子有些不妥,只是碍于大长公主的功绩,不便明说罢了。” 一位与旧贵族有牵连的官员故作高深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哼!什么不妥?当年若不是大长公主铁腕肃清逆党,你我今日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一位沈璃提拔起来的寒门官员立刻反驳,语气愤愤不平,“周正清就是哗众取宠!陛下留中不发,不过是不想激化矛盾罢了!”
“话不能这么说,” 另一位中立派官员说道,“赵霖之事,确实有些小题大做了。陛下留中,或许是想再查查清楚,既不冤枉好人,也不埋没功臣的功绩。”
“查?怎么查?当年的证据早就封存了,暗凰卫掌握的东西,岂是我们能轻易看到的?”
“这可不好说,如今是陛下亲政,暗凰卫…… 未必还像以前那样只听大长公主的吧?”
议论声此起彼伏,各种猜测与解读在官员之间流传。皇帝的态度,太值得玩味了!这是否意味着,陛下对沈璃大长公主过往的一些铁血手段,其实也心存不满?是否意味着,一个可以重新评议、甚至否定沈璃部分政策的机会窗口,正在悄然打开?
一股暗流,以周正清的这份奏疏为源头,开始在大衍朝堂的深处,更加汹涌地流动起来。针对沈璃的、隐晦的舆论攻击,似乎找到了某种默许的土壤,开始悄然滋生。一些原本不敢轻易表态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私下里联络往来,商议着如何进一步推动 “翻案” 的进程;一些曾经被沈璃打压过的势力,更是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开始聚集起来,准备抓住这个机会,向沈璃发起更猛烈的攻击。
京都的茶馆酒肆里,关于 “安远伯府冤案” 的说法也开始流传开来。一些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地讲述着赵霖的 “无辜” 与沈璃的 “酷烈”,引得听众议论纷纷。虽然碍于沈璃的威望,没有人敢公开辱骂,但质疑的声音,却在悄然蔓延。
珠帘之后,沈璃在百官退尽、慕容玦离去许久之后,才缓缓站起身。珠串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如同她此刻心中的波澜。她走到帘前,撩起珠帘的一角,目光平静地扫过空旷的太极殿,仿佛能看到刚才那场激烈的弹劾,看到百官们各异的神色,看到慕容玦那张故作沉静的脸。
阳光透过殿门,洒在她玄色的衣袂上,暗金凤纹在光影中闪烁,映照着她平静无波的面容。那双深邃的凤眸之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了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青鸾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垂首听命,如同影子一般。
“赵霖……” 沈璃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仿佛在嘲笑这场拙劣的阴谋,“看来,是有人嫌这京都,太过平静了。”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殿外那片明媚的春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查查,这位周御史,近来和哪些人走得近。尤其是那些旧贵族的后裔,还有江南的盐商、船帮势力,一一排查清楚。另外,安远伯府当年流放的那些人,如今在何处,过得如何,可有异动,是否与周正清有过联系,也一并查清楚。”
“是。” 青鸾躬身领命,声音恭敬,“属下这就去安排暗凰卫彻查,定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嗯。” 沈璃微微颔首,补充道,“查的时候,尽量隐蔽,不要打草惊蛇。另外,密切关注朝堂上那些官员的动向,尤其是那些今日在殿上神色异常的人,看看他们后续会有什么动作。”
“属下明白。” 青鸾应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隐去,消失在太极殿的阴影之中。
沈璃独自站在空寂的大殿侧旁,阳光透过珠帘,在她的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的身影显得愈发孤寂,却也愈发挺拔。她并不在意一个赵霖的死活,甚至不在意周正清的弹劾 —— 这样的弹劾,对她而言,不过是蚍蜉撼树,不值一提。她在意的是慕容玦的态度。
那 “留中不发” 的举动,看似中立,实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政治平衡术。他既没有得罪她这个功劳赫赫、威望无双的大长公主,避免了引发朝局动荡;也没有压制那些试图挑战她权威的声音,安抚了旧贵族残余势力和保守派文臣的情绪。他在借势,借这股翻旧账的风,来平衡她这棵过于庞大的 “大树” 所带来的压力;他在试探,试探朝臣的反应,试探她的底线;他也在树立自己的权威,向所有人宣告,他才是最终的裁决者,所有的争议与矛盾,都需要由他来定夺。
这孩子,确实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庇护的少年,已经开始懂得如何运用权术,如何制造和利用矛盾,来巩固他自己的权力了。他不再满足于做一个名义上的皇帝,而是想要真正掌控朝堂,掌控天下。
历史问题的反噬,她早有预料。当年那场铁血清洗,虽然稳定了朝局,却也树敌众多,埋下了许多隐患。她知道,总有一天,这些人会跳出来翻旧账,会试图用 “仁政”“法治” 等名义,来否定她当年的作为。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被皇帝默许的方式。
她微微勾起唇角,那弧度冰冷而莫测,带着一丝了然,也带着一丝迎战的决绝。她并不畏惧这些挑战,当年她能在风雨飘摇中稳定朝局,如今她同样有信心应对这些暗流涌动。
这朝堂的风,既然已经吹起,便不会轻易停息。她倒要看看,这背后究竟藏着哪些牛鬼蛇神,究竟是哪些势力在推波助澜;她更要看看,她那已然亲政的侄儿皇帝,又将把这股风,引向何方。
是会让这股风成为清理余孽、进一步稳固朝局的助力?还是会让这股风演变成摧毁稳定、引发内乱的风暴?沈璃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的宫城。春日的阳光为朱红宫墙镀上一层暖金,飞檐翘角在天际划出凌厉而庄严的弧线,而那座矗立在皇城核心、琉璃瓦顶熠熠生辉的太极殿,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吞噬着所有目光,也承载着整个大衍的命运重量。她的视线穿透薄雾与风烟,仿佛能看见殿内那把冰冷的龙椅,看见龙椅上那个日渐挺拔、却也日渐疏离的年轻身影。
那双凤眸深邃如千年寒潭,潭底沉着一块历经风雨侵蚀却始终棱角分明的磐石。没有因朝堂暗流而显露的慌乱,没有因帝王疏离而滋生的怨怼,只有一种沉淀了无数血火与权谋后的笃定。曾经,这双眼睛看过西南藩乱的烽火,看过北境冰原的寒雪,看过旧贵族谋逆的刀光,看过万民欢腾的泪光;如今,它又将看向一场新的风暴 —— 一场源于旧怨反扑、权力博弈、君臣试探的风暴。这风暴的每一缕暗流,她其实早已察觉:周正清的弹劾不过是投石问路,旧贵族残余在暗处窥伺,朝堂上的中立派在观望,而那位她一手扶持起来的帝王,正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在她的威望与自己的皇权之间,寻找着平衡的支点。
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它不会像北境的战事那般来得轰轰烈烈,却会如江南的梅雨,绵密无声,浸透朝堂的每一个角落;它不会是刀光剑影的厮杀,却会是唇枪舌剑的攻讦、人心向背的摇摆、利益格局的重构。那些被她打压的旧势力,如同潜藏在阴沟里的鼠蚁,终于借着新君亲政的契机,嗅到了反扑的气息;那些觊觎权力的投机者,如同逐臭的苍蝇,试图在这场混乱中分得一杯羹;就连朝堂上那些看似中立的老臣,也在暗中盘算着如何在这场变局中保全自身,甚至攀附新主。而最微妙的,莫过于慕容玦的态度 —— 他既需要她的威望来稳定朝局,又渴望摆脱她的阴影来确立权威;既感念她的扶持之恩,又忌惮她的滔天权势,于是便用 “留中不发” 这样的权术,默许着对她的质疑,也试探着她的底线。
可她,沈璃,早已做好了准备。
她的准备,藏在暗凰卫无声的部署里。青鸾领命而去的瞬间,遍布京都乃至天下的情报网便已悄然转动,周正清的往来密友、安远伯府流放族人的踪迹、旧贵族残余的联络暗号,都将在最短时间内汇总到她的案头。这支由她一手缔造、忠诚至死的精锐力量,如同她延伸的耳目与手足,即便她退居幕后,也能将朝局的每一丝异动牢牢掌控。
她的准备,藏在遍布朝野的同心者中。裴琰执掌户部,稳固着新政的经济根基;李敢手握兵权,镇守着京畿与边境的安宁;还有那些在新政中受益、在她麾下成长的寒门官员与军中将领,他们或许不敢公然与帝王对峙,却会在关键时刻守住底线,不让朝局彻底偏离正轨。这些人,不是她的私党,而是她五年摄政生涯中,为大衍埋下的 “太平种子”,如今,正是这些种子生根发芽、抵御风雨的时候。
她的准备,更藏在自己那颗早已被磨砺得坚不可摧的心中。五年摄政,她见过最阴暗的阴谋,经历过最凶险的叛乱,承受过最沉重的压力,早已练就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的沉稳。周正清的弹劾也好,旧势力的反扑也罢,在她眼中不过是疥癣之疾;慕容玦的试探与疏离,纵然让她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却也从未动摇她的初心。她清楚地知道,这场风暴,既是冲她而来,也是慕容玦成长路上必须跨越的荆棘 —— 只有亲手扫清这些暗流,他才能真正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帝王,才能让大衍的江山真正稳固。
她要守护的,从来都不只是自己的名誉与地位。
她要守护的,是那片历经战火洗礼后终于重归安宁的土地。是北境百姓不再流离失所的太平,是江南农户春耕秋收的安稳,是京都街巷人声鼎沸的烟火气 —— 这些,是她亲率大军浴血奋战换来的,是她推行新政呕心沥血守护的,绝不能因为一场权力博弈而付诸东流。
她要守护的,是太祖皇帝打下的、先帝托付给她的大衍江山社稷。是朝堂的清明,是法度的公正,是新政的延续,是帝国的根基 —— 她可以退居幕后,可以不再执掌权柄,却绝不能看着那些腐朽势力卷土重来,看着自己耗尽心血建立的秩序分崩离析。
她更要守护的,是那个她一手扶持、教导、守护长大的帝王。从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到蹒跚学步时跟在她身后的稚童,再到如今端坐龙椅、试图摆脱她阴影的少年,慕容玦的每一步成长,都刻着她的印记。她知道,帝王之路本就孤独而残酷,权力的掌控必然伴随着疏离与权衡,他今日的试探与利用,不过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她可以包容他的野心,可以默许他的试探,甚至可以承受他的疏离,却不能看着他被旧势力裹挟,不能看着他因年轻气盛而步入歧途,不能看着他亲手毁掉自己本该光明的帝王生涯。
这份守护,是臣对君的忠,是姑母对侄儿的亲,是守护者对传承者的托孤。它沉重而复杂,带着隐忍与包容,也带着不容触碰的底线。
风拂过她的玄色衣袂,暗金凤纹在阳光下流转,如同她暗藏的锋芒。她站在太极殿的阴影之外,站在权力博弈的漩涡边缘,既不主动入局,也不轻易退场。若是风暴来袭,她便以磐石之姿,挡下那些明枪暗箭;若是暗流汹涌,她便以雷霆手段,肃清那些阴谋诡计。她不会再像摄政时期那般事必躬亲,却会在关键时刻,为这江山、为这万民、也为那个逐渐长大的帝王,撑起一片安稳的天。
宫城的钟鸣再次响起,悠远而沉重,如同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响的序曲。沈璃收回目光,转身缓步走出空寂的太极殿侧廊。她的步伐从容而沉稳,每一步都踏得坚定,仿佛脚下的路,早已在心中走过千遍万遍。
风暴或许才刚刚酝酿,但她无所畏惧。因为她的铠甲,是五年摄政的铁血与智慧;她的武器,是万民的拥戴与心腹的忠诚;她的信念,是对江山的守护与对初心的坚守。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与险滩,她都将一往无前,直至这场风暴平息,直至大衍的江山真正长治久安,直至那个她守护的少年,真正成为一位足以让天下臣服的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