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香料祸,栽赃局(1/2)
伤口深处,那页薄薄的、浸透了脓血的医书残页,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死死嵌在溃烂的血肉之中。它不再是单纯的折磨,更像一个无声的警钟,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在提醒她:藏好它,活下去,用它撕开这吃人的牢笼!
窗外,更漏声拖着悠长的尾音,遥遥传来。子时已过,万籁俱寂。
沈璃猛地睁开眼,眼底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寒,映着从破旧窗棂缝隙里漏进来的一缕惨淡月光。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里短暂凝结,又迅速消散。黑暗中,她无声地坐起身,粗糙的草梗摩擦着单薄的衣衫
那日在后花园嗅到的奇异冷香气息,混合着沉香、茉莉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药味,仿佛再次萦绕鼻端。她眼底掠过一丝锐利的光。
“曼陀罗,乌头,西南角墙根。” 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毒牙”,藏在无人问津的荒芜之地。
每一笔刻下,都像在心底的棋盘上落下了一颗冰冷的棋子。王府这张巨大而森严的网,在她脑中正一点点被拆解、标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影,萧珩的冷漠,林婉柔的刻毒,林嬷嬷的贪婪,赵虎的凶狠……他们的弱点,他们的轨迹,正被这只匍匐在尘埃里的“蚂蚁”一点点描摹清晰。
月光下,伤口暴露出来。边缘红肿发亮,中心溃烂处渗出粘稠的黄绿色脓液,散发着腐败的甜腥气。那页残纸的一角,在脓血中若隐若现,像一张窥视人间的鬼脸。
“嘶……” 沈璃倒抽一口冷气,从另一个隐秘角落摸出几片白天偷偷晾干的半边莲叶子,塞进嘴里狠狠咀嚼。苦涩的汁液弥漫整个口腔,带着一股生猛的青草气。她将嚼成糊状的药渣小心地敷在伤口边缘,避开那页要命的残纸。清凉感暂时压下了灼痛,但深埋的纸张带来的异物感和持续的低烧,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她的神经。
“必须更快……” 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疲惫地闭上眼,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轰鸣,“在他们找到它之前……在他们碾死我之前……”
天光尚未大亮,柴房门外铁锁哗啦作响的声音如同催命符,粗暴地撕破了清晨的寂静。
“死丫头,滚出来!日头晒屁股了还挺尸呢?” 林嬷嬷那特有的、带着油腻刻薄的嗓音穿透薄薄的门板,像钝刀子割在耳膜上。
沈璃猛地睁开眼,眼底的冰寒瞬间被一层惯常的麻木和畏缩覆盖。她迅速将伤腿用破布条草草缠裹几下,忍着钻心的痛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门边。门被从外面拉开,刺骨的晨风灌进来,林嬷嬷那张横肉堆积的脸堵在门口,浑浊的小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今日去听雨轩外廊洒扫!手脚麻利点!林夫人最厌那处落叶不清爽,若是冲撞了夫人,仔细你的皮!” 林嬷嬷唾沫横飞地吩咐完,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
“是,嬷嬷。” 沈璃低着头,声音细弱蚊蝇,拖着那条不敢用力的伤腿,一瘸一拐地挪了出去,背影单薄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听雨轩临水而建,精巧的回廊九曲十八弯,是林婉柔平日里最喜欢赏荷纳凉的地方。初秋的晨风已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吹过廊下悬挂的竹帘,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沈璃握着沉重的竹扫帚,从回廊的最远端开始清扫。每挥动一下扫帚,都牵动着左腿的伤处,尖锐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额角的冷汗混着灰尘滑落,在脸颊上冲出几道泥沟。
她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控制住扫帚,不让自己的动作因剧痛而变形。廊下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夹杂着被风吹来的细沙和尘土。
“沙……沙……” 单调的扫地声在空旷的回廊上回响。沈璃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远处传来的细碎脚步声和环佩叮当的轻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闲适的雍容。
她的心微微一沉,扫地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反而将头垂得更低,脊背也佝偻了几分,努力将自己缩进这廊柱的阴影里,像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背景。
“……这新贡的‘梦甜香’,味道可还合姐姐心意?说是安南那边深山老林里寻的奇木,一年只得那么几两呢。”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是林婉柔的心腹大丫鬟春桃。
“嗯,” 林婉柔慵懒的嗓音随之传来,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味儿是够特别,清冷里透着点甜,闻着倒让这昏沉的脑子醒神了些。昨夜……”
她的话音顿住,似乎不愿提及那不甚安稳的睡眠。脚步声和环佩声停在了回廊的拐角处,离沈璃清扫的位置只有几步之遥。
沈璃握着扫帚柄的手心沁出了冷汗,指尖冰凉。她屏住呼吸,头埋得更深,像一尊凝固的石雕,只机械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手中的扫帚,将面前一小块地面上的落叶聚拢。
“呀!夫人您瞧,这廊角怎么还有水渍?定是昨日那场雨飘进来的,滑得很!” 春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意的惊讶和殷勤,“您可小心脚下!奴婢这就去拿干布来擦擦!”
话音未落,沈璃只觉得一股带着香风的力道猛地撞向她的后背!她本就因腿伤而站立不稳,此刻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去!
“砰!”
手中的竹扫帚脱手飞出,重重砸在廊柱上,发出一声闷响。而沈璃的身体,正正扑向廊边一张小巧的紫檀木花几!
花几上,一只拳头大小、通体莹白、精雕细琢的莲花香炉正袅袅吐着青烟。那缕缕清冷奇异、带着一丝药味的甜香,正是“梦甜香”!
时间仿佛在沈璃惊恐放大的瞳孔中凝固了一瞬。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沾满灰尘泥土的手,无可挽回地、狠狠地扫过那只价值连城的白玉香炉!
“哐当——!”
一声刺耳到令人心悸的脆响!
白玉莲花香炉翻滚着从花几上坠落,重重砸在坚硬的青石地板上!炉盖崩飞,小巧的炉身瞬间四分五裂!里面燃着的、混合着异域珍贵香料的香饼和香灰,如同绝望的叹息,泼洒开来,在青石地上铺开一片狼藉的、还带着点点火星的灰烬!
那奇异的冷香瞬间爆散开来,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空气死寂。
沈璃僵在原地,扑倒的姿势尚未调整,手掌撑在冰冷的石板上,指尖被碎裂的玉片边缘划破,沁出血珠,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四肢百骸,连左腿伤口那持续的灼痛都感觉不到了。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回廊的拐角处,林婉柔一身华贵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俏生生地立在那里。晨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影,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冰冷。她的目光,像淬了寒冰的针,先扫过地上那摊刺目的狼藉——碎裂的白玉,泼洒的香灰,如同被亵渎的圣物。
然后,那目光才慢条斯理地、带着一种审视蝼蚁的漠然,落在了扑倒在地、满身尘土、狼狈不堪的沈璃身上。
春桃早已飞快地取来了干布,此刻却只是垂手侍立在林婉柔身侧,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愕和……不易察觉的、恶意的快意。
“夫……夫人!” 沈璃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是有人撞了奴婢……” 她猛地看向春桃。
春桃立刻瞪大了无辜的双眼,声音拔得又尖又利:“你胡说什么!自己毛手毛脚打翻了夫人最心爱的香炉,还敢血口喷人?我离你八丈远呢!夫人您看她这满嘴谎话!” 她指着沈璃,手指几乎要戳到沈璃脸上。
林婉柔终于动了。她莲步轻移,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无声地停在沈璃面前。那双缀着珍珠的软缎绣鞋,就停在泼洒的香灰边缘。
她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沈璃,眼神里的冰寒一点点被一种淬毒的、近乎愉悦的阴冷所取代。她伸出戴着翡翠护甲的纤纤玉指,用那冰冷坚硬的指甲尖,轻轻挑起沈璃沾满灰尘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对上自己毫无温度的眼眸。
“不是故意的?” 林婉柔的声音很轻,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刮骨的寒意,“这‘梦甜香’,乃御赐之物,安南岁贡,一年所得不过数钱。王爷知我夜不安枕,特意寻来予我安神定魄。”
她指尖的力道加重,翡翠护甲几乎要嵌进沈璃下巴的皮肉里:“你一个粗使下贱胚子,也配碰它?也配让它沾染你这身腌臜气?”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毒的冰凌碎裂,“我看你是心存怨毒,嫉妒本夫人得王爷爱重!故意毁坏我的心爱之物,意在诅咒我失宠遭弃!是不是?!”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沈璃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啊夫人!” 沈璃浑身剧震,巨大的冤屈和恐惧让她几乎窒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求夫人明鉴!奴婢真的只是不小心!是有人……”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沈璃脸上!力道之大,打得她眼前金星乱冒,脸颊瞬间红肿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是春桃,得了林婉柔的眼色,毫不犹豫地动了手。
“还敢狡辩!冲撞夫人,毁坏御赐之物,还敢攀诬他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春桃叉着腰,尖声呵斥。
林婉柔缓缓直起身,嫌恶地用一方洁白的丝帕擦拭着刚才碰过沈璃下巴的护甲,仿佛沾上了什么秽物。她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的香灰,眼神阴鸷得可怕。
“去,” 她冷冷地开口,声音如同来自九幽,“请王爷过来。就说……有个不知死活的贱婢,毁了御赐的‘梦甜香’,还意图诅咒本夫人。” 她唇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让王爷看看,这府里的规矩,是不是都喂了狗了。”
“是!” 春桃响亮地应了一声,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兴奋,飞快地转身跑去。
沈璃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脸颊火辣辣地痛,耳朵里还在轰鸣。她看着地上那摊破碎的白玉和泼洒的香灰,又看看林婉柔那冰冷刺骨、带着刻毒快意的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意外。
这是精心布置的死局。
她像一只被钉在蛛网中央的飞虫,眼睁睁看着那剧毒的蜘蛛,优雅而冷酷地收紧致命的丝线。
不多时,沉稳而带着明显不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萧珩一身玄色常服,面容冷峻,在王大夫的陪同下大步走来。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威压,目光如刀锋般扫过现场。
看到地上碎裂的白玉香炉和泼洒的香料时,他英挺的眉峰狠狠蹙起,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心疼。这香,确实是他费心为林婉柔寻来的。
“怎么回事?” 萧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压力,压得周围侍立的仆役们大气不敢出。
林婉柔立刻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面容,迎上前去,声音带着委屈的哽咽:“王爷……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这贱婢……” 她纤纤玉指指向瘫在地上的沈璃,控诉道,“妾身不过在此处走走,她便心怀怨恨,故意冲撞过来,打碎了您赐给妾身的‘梦甜香’!您看这满地……呜呜……这御赐之物,妾身平日里视若珍宝,点一点都舍不得,如今……如今全毁了……” 她用手帕掩面,肩膀微微耸动,仿佛伤心欲绝。
萧珩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瞬间钉在沈璃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审视、厌恶,以及一种被冒犯权威的愠怒。
他看沈璃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堆肮脏的垃圾,充满了不耐和鄙夷。
他转向王大夫,语气森然:“王大夫,依府规,毁坏御赐之物,冲撞主子,心怀怨望,诅咒主母,该当何罪?”
王大夫捋了捋山羊胡,眼皮微抬,瞥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沈璃,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宣读一条再平常不过的律令:“回王爷,数罪并罚,轻则杖毙,重则……发卖至最下贱的窑矿,做苦役至死。”
“杖毙”和“窑矿苦役至死”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璃心上,让她瞬间面无人色,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林婉柔适时地抽泣了一声,哀婉地看向萧珩:“王爷……妾身知道您素来仁厚。这丫头虽然罪大恶极,但……但好歹是条人命。眼下秋老虎正毒,不如……罚她跪在院中那条鹅卵石小径上思过?头顶香炉,也让她尝尝这香炉的分量,好好反省反省她打碎的是什么!跪上一日,若熬得住,也算她命不该绝……” 她声音柔媚,眼底深处却闪烁着蛇信子般的恶毒光芒。
鹅卵石小径?头顶香炉?跪上一日?在这秋日的烈日之下?
周围的仆役们闻言,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那条鹅卵石小径,石子颗颗圆润却坚硬无比,平日里穿着厚底鞋踩上去都硌得慌。顶着香炉跪上一日,在烈日下暴晒……这简直是要把人活活折磨成废人!比直接打死更残忍!
萧珩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摊刺眼的香灰,又落在林婉柔“恳求”的脸上,似乎觉得这“仁慈”的惩罚也算合理。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也好。便依夫人所言。林嬷嬷” 他看向闻讯赶来的林嬷嬷,“盯着她,日落之前,不许起身。香炉……” 他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白玉莲花,“去库房,取那只青铜饕餮纹的来。空的?哼,放些石子进去,也好让她长点记性!”
“是!老奴遵命!” 林嬷嬷响亮地应道,脸上横肉抖动,看向沈璃的眼神充满了即将施虐的兴奋。
两个粗壮的婆子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一左一右粗暴地将瘫软的沈璃架了起来,拖死狗般拖向院中那条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光泽的鹅卵石小径。
正午的骄阳,如同悬在头顶的熔金火炉,毫不留情地倾泻着炽热的白光。天空一丝云也无,蓝得刺眼。整个王府庭院像被扣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连空气都灼烫得吸进肺里都带着刺痛。
那条蜿蜒穿过庭院中央的鹅卵石小径,此刻在毒辣的日头下,每一颗圆润的石子都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像无数只幸灾乐祸的、冰冷的眼睛。
沈璃被两个婆子死死按着,跪了下去。
“呃啊——!”
膝盖骨与坚硬冰冷的鹅卵石接触的瞬间,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冲了出来!那不是普通的痛,是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骨头缝里、刺穿皮肉的剧痛!左腿外侧那道本就溃烂的伤口,更是如同被活活撕裂!
她眼前瞬间一黑,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几乎要昏死过去。
“嚎什么嚎!” 林嬷嬷叉着腰站在一旁监工,厉声呵斥,“给老娘跪直了!这才刚开始呢!”
一个沉重的、冰凉的东西随即被粗暴地扣在了沈璃的头顶——那是一只造型古朴狞厉的青铜饕餮纹香炉,炉身沉重,入手冰凉刺骨。更可怕的是,里面已经被林嬷嬷亲自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压得炉底沉甸甸的,重量远超一个空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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