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冷眼观,澄心斋(1/2)

晨光,带着一股凉浸浸的湿气, 仿佛从阴冷的河底捞起,沉重地穿透柴房那破败不堪的窗棂。窗纸早已碎裂成蛛网般的残骸,仅余下几根歪斜的木条勉强支撑着空洞。光线便从这些缝隙里,吝啬地、迟疑地挤进来,在地面投下几道惨白如霜的光束。光柱里,无数细微的尘埃无声地翻滚、沉浮,如同亿万焦躁不安的灵魂,在狭小的囚笼里上演着永无止境的飘零。

沈璃蜷缩在冰冷的草堆上,身体因为彻骨的寒意和无处不在的剧痛而紧紧缩成一团,像一具被彻底遗弃、摔打得支离破碎的人偶。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变成一场酷刑,深深吸气时,干裂的胸腔仿佛被粗糙的砂纸刮过;缓缓吐气,又牵扯着周身撕裂般的痛楚,从骨头缝里渗出来,蔓延至每一条麻木的神经。喉咙里火烧火燎,干渴如同沙漠的风暴,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咽下滚烫的沙砾,灼痛感直抵心肺。

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膝盖处传来的清晰痛楚。那感觉,如同两团永不熄灭、烧得通红的炭火,深深嵌进了她的骨肉里,持续不断地灼烧着她的神经末梢。昨夜被王嬷嬷命人像拖拽死狗般拖回柴房时,粗糙的草梗和地面散落的碎石,再次无情地碾磨过那两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脓血正缓慢地渗出,将原本就肮脏的裤料浸透,变得黏腻而沉重,紧紧贴在皮开肉绽的皮肉上。每一次哪怕是最轻微的挪动,都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皮肉下搅动,带来令人窒息的锐痛。她甚至不敢低头去看那片深褐色的、边缘已经发硬的痂皮下,那页关乎她生死、被她用尽最后力气深埋进去的医书残页,是否已经被脓血浸透,或者因为摩擦而暴露出一角致命的痕迹。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让她胃部痉挛,冷汗涔涔。

柴房内弥漫着霉烂的草味、陈年灰尘的呛人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令人作呕的伤口腐败的甜腥气。这气味钻进鼻腔,让她本就昏沉的头脑更加眩晕。

就在这死寂即将把人吞噬的时刻,门外骤然传来铁锁链哗啦作响的刺耳声音!那声音冰冷、粗暴,带着金属特有的穿透力,比王嬷嬷那破锣般的嗓音更早一步,如同钝刀般狠狠割裂了柴房凝固的死寂。

“哐当!”

门被一股蛮力猛地向外拉开,积年的尘土簌簌落下。刺目的、带着清晨寒气的天光汹涌地灌进来,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空间。沈璃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眼球剧痛,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将头更深地埋进臂弯里,身体本能地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外界的恶意。

一个庞大、臃肿的身躯堵在了门口,像一座移动的肉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大半光线,只留下一个边缘模糊、却带着浓重压迫感的剪影。王嬷嬷来了。她浑浊如死鱼眼的小眼睛,像两盏最精准、最恶毒的探照灯,几乎在踏入门槛的瞬间,就牢牢地钉在了沈璃暴露在外的左腿上。她的视线在那片深褐色的、被脓血和污垢覆盖的裤子上来回扫视,带着审视牲口般的冷酷,甚至,她那肥厚的鼻翼不易察觉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那丝挥之不去的、属于伤口腐败的甜腥气,脸上闪过一丝混合着嫌恶与病态兴奋的神情。

“啧,”一声毫不掩饰的鄙夷从她厚厚的、涂着廉价口脂的嘴唇里挤出来,带着冰碴子般的寒意,“还没死透呢?命倒是够贱的。”她往前踏了一步,那双塞在紧绷绣花鞋里、如同发酵面团般的肥脚踩在干枯的草梗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碎裂声。随着她的靠近,一片浓重的阴影沉沉地笼罩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隔夜的、油腻的汗酸味,混合着劣质脂粉的刺鼻香气,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瞬间淹没了沈璃。

沈璃的身体在这片阴影和浊气下骤然绷紧,如同被拉满的弓弦!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无声地尖叫着警惕和恐惧。剧痛被这强烈的应激反应暂时压下,她强撑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抬起那张沾满草屑、汗水与污迹、苍白如纸的脸,努力挤出一个虚弱到极致、近乎摇尾乞怜的谄媚表情,喉咙里挤出嘶哑干涩、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嬷嬷……奴婢……奴婢还能动……还能……还能干活……”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伤的喉咙里抠出来,带着血沫的气息。

王嬷嬷的视线如同冰冷的铁钩,带着审视垃圾般的挑剔,在她脸上刮过,最后,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专注,又落回她那惨不忍睹的左腿上,停留的时间长得让沈璃几乎要晕厥过去。那目光仿佛带着粘稠的毒液,紧紧缠绕着她的伤处。

“哼,”她从肥厚的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轻蔑的冷哼,声音里充满了算计,“你这副鬼样子,脸色跟死人差不多,腿都快烂了,还能干什么重活?真真是晦气!”她故意拖长了调子,仿佛在掂量一件废品的最后价值,“算你走运,夫人院里听雨轩的回廊,昨日不知哪儿来的野猫野狗蹿过,落了一层灰,缺个轻省的擦洗人手。”

她顿了顿,那双小眼睛里的光芒闪烁不定,如同藏在淤泥里的毒蛇,在评估着猎物的反应。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和蔼”,但这“和蔼”之下,是比冰更冷的寒意:“念在你昨天也算……嗯……受了教训,知道规矩了,”她刻意强调“教训”二字,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今日就格外开恩,让你去听雨轩外头,把那几段回廊的栏杆、美人靠都给我擦干净了!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轻省活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便宜你了!可别给老娘再出什么岔子!手脚给我麻利点,擦完了就立刻滚回来,少在夫人院子附近晃悠,脏了贵人的眼!听明白了没?”

听雨轩外廊?轻省活儿?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猛地扎进沈璃的耳膜!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野地、失控地猛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破膛而出!那地方……那地方紧邻着王府的心脏,是萧珩处理所有外务机密的重地——“澄心斋”!那是连府里寻常管事都要绕着走的禁区!

巨大的、冰冷的危机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从脚底漫过头顶,彻底淹没了她!窒息般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咽喉。王嬷嬷这反常的“恩典”,这突如其来的“仁慈”,哪里是什么开恩?分明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淬了剧毒的陷阱!让她拖着这副半死不活的残躯靠近王府的权力核心,是试探?是钓鱼?是想借着“冲撞贵人”或者“窥探机密”的由头,名正言顺地将她这根眼中钉彻底碾碎?还是……还是那双贪婪、精明的小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对她腿伤里可能藏着的秘密的觊觎?想借着“干活”的机会,近距离观察,甚至……直接动手搜查?!

“怎么?”王嬷嬷的声调陡然拔高,像尖锐的哨音划破空气,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审视,“还不乐意?还是你这腿……”她的目光再次如同毒蛇的信子,阴冷而精准地缠上沈璃的左腿,死死盯住那片深褐色的硬痂,“真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臜玩意儿,怕露馅?嗯?”那最后一个上扬的尾音,充满了阴险的暗示和即将揭穿秘密的得意。

沈璃浑身一凛,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冷汗瞬间从每一个毛孔里疯狂涌出,浸透了单薄破烂的里衣,冰冷黏腻地贴在同样冰冷的皮肤上,激起一层层的寒栗。她立刻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抵到冰冷的地面,身体筛糠般抖得不成样子,声音破碎而急促:

“奴……奴婢不敢!奴婢……谢嬷嬷恩典!奴婢……这就去!这就去!”她一边语无伦次地应承,一边挣扎着想要从草堆里爬起来。然而,剧烈的动作瞬间牵扯到膝盖和腿上的重伤,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炸开,眼前顿时一片漆黑,金星乱冒,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歪倒,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哼!废物!连站都站不稳,还想干活?真是晦气到家了!”王嬷嬷鄙夷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转身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走了两步,厚重的裙裾扫过门槛。就在沈璃以为她终于要离开时,那肥硕的身影又猛地停住,半侧过身来,那张油腻的脸上堆砌着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字字如刀:

“听着,擦干净点!尤其是靠近澄心斋那边的拐角!每一根栏杆,每一寸木头缝里的灰,都得给我抹得溜光水滑!若是让王爷或者他身边的贵人看到一点灰,闻到一点异味……”她拖长了调子,小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仔细你另一条腿的皮!还有你这条烂腿里的玩意儿!”她最后那饱含深意、如同实质般的贪婪目光,在沈璃的左腿上狠狠剜了一眼,这才满意地扭着水桶般的腰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柴房那扇破旧的门并未被关死,留下一条足以伸进一只手的缝隙。外面的天光和微凉的空气丝丝缕缕地透进来,带来一丝虚假的清新,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冰冷的监视孔,一只窥伺的眼睛,牢牢锁定着柴房内的一切。

沈璃瘫坐在冰冷的草堆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疼痛和恐惧的颤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如同失控的鼓点,撞击着脆弱的肋骨,几乎要炸裂开来。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无数条滑腻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勒得她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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