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入宫门,贱奴身(1/2)
卯时三刻的寒气,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穿透沈璃身上那层单薄的月白衣裙,狠狠扎进骨头缝里。马车在宫墙巨大的阴影下停稳,那引路的老婆子动作却比昨夜更显急迫,几乎是推搡着沈璃下了车。脚下是湿滑冰冷的青石板,昨夜残留的雨水在砖缝里凝成了薄冰。
“快些!”老婆子压低的催促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焦躁,甚至没给沈璃站稳的时间,粗糙的手指就钳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拽着她几乎是小跑着冲向那扇开在巨大宫墙根部的、低矮而毫不起眼的小门。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小小的、被经年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的木牌,隐约可见“永巷”二字,透着一股被遗忘的、死气沉沉的霉味。
沉重的木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向内推开一条缝。一股难以形容的浑浊气息猛地涌了出来。那是汗馊、劣质皂角、霉烂木头以及某种更深层的、如同腐烂淤泥般的陈腐气味混合成的怪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瞬间冲散了宫墙外清冷的空气。
沈璃被那股气息呛得胸口一窒,本能地屏住了呼吸。没等她适应这令人作呕的味道,人已被那老婆子粗暴地拽进了门内。
眼前骤然一暗。
门内是一条狭窄、深长、不见尽头的巷道。两侧是高大得令人绝望的灰黑色砖墙,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同样灰败的砖体。巷顶被两侧高墙挤得只剩下一线灰蒙蒙的天空,微弱的光线艰难地渗下来,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而衬得巷道深处更加幽深莫测,如同巨兽的咽喉。
脚下的路泥泞不堪,是那种被无数双脚踩踏、又被污水反复浸泡形成的烂泥,一脚下去,冰冷的泥浆立刻灌满了单薄的僧鞋,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巷子两旁挤挤挨挨地排着低矮的砖房,门窗大多破败歪斜,有些甚至只用草帘子勉强遮挡着。一张张麻木、蜡黄的脸孔在那些破门烂窗的阴影里若隐若现,眼神空洞,像失了魂的纸人,冷冷地注视着新来的闯入者。
死寂。除了沈璃脚下踩踏泥泞发出的“噗叽”声和老婆子粗重的喘息,整条永巷竟像坟场般寂静,只有远处不知哪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压抑咳嗽和呜咽,更添几分阴森。
老婆子拖着沈璃,对两旁那些窥视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往巷道深处走去。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气味也越发污浊浓烈。最终,在一排明显比前面更加破败、墙根长满墨绿色苔藓的矮房前停下。其中一扇歪斜的木门半开着,黑洞洞的,如同野兽的豁口。
“就这儿!”老婆子猛地一甩手,将沈璃推搡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门内的泥地上。她指着那黑洞洞的门内,声音平板,带着一种卸下包袱般的轻松和毫不掩饰的冷漠,“进去!里头靠窗那个草铺是你的!每日卯初点卯,辰时上工,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自求多福吧!”说完,甚至没再看沈璃一眼,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这污秽之地沾染,转身便走,脚步匆匆地消失在来时的昏暗巷道里。
沈璃扶着冰冷的、沾满污迹的门框站稳,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混合着那浓烈的腐臭味灌入肺腑,激得她一阵阵反胃。她抬起头,望向门内。
这所谓的“房”,不过是个低矮、狭长的土坯洞穴。没有窗,只有靠近屋顶处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透进几缕惨淡的光线,勉强照亮了满室飞舞的灰尘。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杂着汗臭、霉味和一种劣质油灯燃烧的刺鼻油烟味。光线昏暗,勉强能看到对面墙根下挤着长长一排用草席和破烂棉絮胡乱铺就的“床铺”,上面蜷缩着几个模糊的人影,如同堆叠的破布口袋。
一股更浓烈的尿臊味混合着劣质炭火的烟气扑面而来。
“滚开!堵着门作死啊?”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从屋内阴影里响起,带着浓重的睡意被惊扰后的暴躁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沈璃的心沉到了冰点。柳夫人那看似温和的安排,那“精通药理的清修弟子”的身份,在这扇低矮、肮脏的永巷小门前,被彻底撕碎,露出了底下血淋淋、臭气熏天的真实——她依旧是最卑贱的奴,甚至可能比在慈云庵时还不如。那所谓的“入宫侍奉贵人”,更像一个冰冷而残酷的谎言,一个将她彻底打入这炼狱底层的借口。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屈辱和寒意,抬步迈过那道沾满污垢的门槛,走进了这间昏暗、污秽、散发着恶臭的排房。脚踩在冰冷潮湿、满是泥污的泥地上,发出令人不适的粘腻声响。
一股浑浊、冰冷、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沈璃全身的血液。
浣衣局那巨大的青石院落,像一个冰冷的水牢,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深秋凛冽的寒风之下。风卷着水汽,刀子般刮过人的脸颊和脖颈。院中一字排开数十口巨大的石砌水槽,槽边挤满了穿着灰扑扑粗布棉袄、腰系油布围裙的女人。她们动作机械,如同提线木偶,在蒸腾着白茫茫寒气的冰冷水槽里,奋力搓洗、捶打着堆积如山的各色衣物。
沈璃被推搡到一口靠角落的水槽边。槽里浑浊的洗衣水冰冷刺骨,颜色发灰,漂浮着厚厚的白色皂沫和不知名的污渍碎屑。水面上氤氲的白气,非但不暖,反而带着一股直钻骨髓的寒气。
“愣着干什么?等着饭喂到你嘴里?”一个粗壮如墩子、穿着深蓝色棉袄、腰系皮带的管事嬷嬷叉腰站在她身后,声音像破锣,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璃脸上。她粗短的手指用力戳向槽边堆积得几乎要倾倒下来的衣物小山——那些是宫中最底层杂役和内侍的粗布衣裳,油腻、汗渍斑斑,散发着浓重的体味和汗酸气,“今儿就这些!洗不完,晚饭就甭想了!水凉?呵,冻死了算你命贱!赶紧的!”
沈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冻得牙齿都在打颤。她僵硬地解开腰间的油布围裙系上,冰凉的布料贴在单薄的衣裙上,激得她又是一哆嗦。她伸出双手,迟疑地探向那浑浊冰冷的洗衣水。
指尖触碰到水面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被无数冰针狠狠刺穿的剧痛猛地袭来!她本能地倒抽一口冷气,手指触电般缩回。
“磨蹭什么!”旁边的老宫女头也不抬,声音嘶哑干瘪,像砂纸在摩擦,带着一种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麻木和刻薄,“水是冰,心也是冰的,熬着熬着就‘热’了。新来的都这样,娇气!进了这永巷,进了这浣衣局,就甭想着自己是个人!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何况……”她顿了顿,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在冰冷刺骨的水里狠狠揉搓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内侍袍子,浑浊的水花溅起,“……咱们这样的贱命!”
贱命。
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璃的心口。她死死咬住下唇,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她再次伸出手,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决绝地探入那冰寒彻骨的水中!
冰冷!难以想象的冰冷!仿佛瞬间冻结了血液,冻僵了骨髓。剧痛顺着手指、手臂,如同毒蛇般急速蔓延至全身。她猛地打了个寒噤,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
她抓起一件油腻发硬、散发着浓重汗馊味的粗布上衣,浸入冰冷浑浊的水里。布料吸饱了冰水,变得沉重无比。她用力搓洗,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在粗糙的布料上摩擦,带来的不是清洁,而是皮肤被粗粝摩擦、被寒气割裂的尖锐痛楚。
时间在这冰冷和机械的重复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是煎熬。手指从最初的剧痛到麻木,再到一种诡异的灼热肿胀感。她低头看去,原本苍白纤细的手指此刻泡得发白、发皱,指关节处已经裂开了几道细小的血口,在浑浊的冰水里渗出丝丝缕缕的淡红。
旁边的老宫女瞥了一眼,嗤笑一声:“这就见红了?嫩皮子!等着吧,过几天,那冻疮烂得能看见骨头!”语气里竟带着一丝恶意的期待。
沈璃没有回应,只是更用力地搓洗着手中的衣物,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愤怒和刺骨的寒冷都发泄在这无休止的劳作里。冰冷的污水顺着小臂流进袖管,湿透的粗布棉袄紧紧贴在皮肤上,像一块沉重的冰坨,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她体内最后一点可怜的热气。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半个时辰,或许是一个时辰。沈璃的双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机械的重复动作。裂开的伤口在冰冷的皂水和粗糙衣物的摩擦下,疼痛变得迟钝,但渗出的血丝却越来越多,在她浸泡的衣物周围晕开一小片淡淡的、令人心悸的粉红。
她试图将一件洗好的沉重棉袍拧干。冰冷的湿布沉重得像块石头。她用尽力气,麻木僵硬的手指却根本不听使唤。湿漉漉的袍子从她手中滑脱,“噗通”一声砸回浑浊的水槽里,溅起冰冷的水花,泼了她一头一脸。
“废物!”一声尖锐的怒斥如同鞭子般抽在耳畔。
沈璃甚至没看清来人,只觉头皮一阵剧痛,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后拽倒!她重重摔在冰冷湿滑的青石地上,尾椎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那个叉腰站在水槽边的管事嬷嬷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此刻正一手死死揪着她的发髻,另一只粗壮的手高高扬起,手里赫然攥着一条湿漉漉、泛着黑亮油光的皮鞭!鞭梢还在滴着浑浊的冰水。
“连件衣服都拧不干!要你这双手作甚?当摆设吗?还是留着勾引主子?”管事嬷嬷那张满是横肉、冻得发紫的脸上充斥着暴戾的怒火,唾沫星子喷了沈璃一脸,“慈云庵出来的?呵!真当自己是什么清贵人了?进了这永巷,就是最下贱的泥!给老娘爬起来!”她一边厉声咒骂,一边用力拖拽沈璃的头发,试图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揪起来。
头皮仿佛要被撕裂的剧痛让沈璃眼前发黑。那句“慈云庵出来的”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她最深的隐痛。一股压抑许久的、混杂着屈辱和愤怒的火焰猛地窜上心头!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猛地扭过头,沾满污泥和冰水的脸抬起,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盯住管事嬷嬷那张扭曲的脸,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放手!我不是泥!我是慈云庵的……”
“啪——!”
一声刺耳的脆响,如同惊雷般在冰冷空旷的浣衣局院落里炸开!
沈璃的话音戛然而止。后半句“清修弟子”被硬生生抽断在喉咙里。
皮鞭带着冰冷的洗衣水珠和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在她单薄的、早已被冰水浸透的后背上!那瞬间的剧痛,仿佛皮肉被滚烫的烙铁生生撕裂!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热和尖锐的刺痛感瞬间炸开,沿着脊柱疯狂蔓延,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撕裂!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槽边缘。
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后背的衣物瞬间被抽裂,火辣辣的剧痛如同岩浆般在皮肉下灼烧、蔓延。冰冷的泥水混合着额角磕破渗出的温热液体,沿着脸颊流下。
“贱奴也配提慈云庵?”管事嬷嬷那张扭曲的脸俯视下来,带着一种施虐后的快意和极致的轻蔑,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恶毒,“进了永巷的门,就是永巷的鬼!管你以前是尼姑还是娼妓,在这儿,就只配给老娘舔鞋底!再敢顶嘴,老娘活剥了你的皮!滚起来!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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